第152章 小皇后(六十二)(2 / 2)

问玉苦笑道“院正还是别埋汰小子了,这外面日头正盛,院正可是有什么急事,若无急事,不若等会儿再来,或者找个地方避一避太阳”

“倒没什么急事,与皇后”李院正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急倒是不急,不过我还要给太后配药,还是等会再来吧。”

问玉仿若未觉。

两人一同往宫外走去。

等建仁帝见完西宁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荣庆给建仁帝换了盏茶,道“方才李院正来过,听说西宁候来了,就回去了,说是还要给太后配安神药,等会再过来。”

建仁帝揉着眉心沉吟道“去宣他来,朕可没空等他。”

不多时,李院正就来了。

他嘴唇紧抿,面容黯淡,竟有几分憔悴之态,似乎有什么心事。不过太后最近睡眠不好,吃了安神丸也不太管用,再加上上了年纪,天又热,总是觉得心闷,李院正最近主要是在太后身边侍候,建仁帝只当他为了太后尽心尽力,倒没有多想。

“皇后身体调养的如何”

李院正迟疑了一下,道“娘娘到底亏损得厉害,此事急不得。”

“朕之前见你说再服汤药一月,定然能达到最佳状态,怎么又成了急不得”

李院正苦笑“是臣医术不精,错估了情况。陛下,娘娘大病初愈,本来不良于行,如今将将能走”

建仁帝本来还有些不悦,见李院正老态毕现,又见他说得可怜。再加上李院正确实有功,皇后的病能从瘫痪在床,到现在行走无碍,还有太后

“罢了罢了,倒是朕太过心急,只是此事你得放在心上,要尽快调养好皇后的身体”

李院正走在回去的路上,脑中却回忆着之前他和问玉出了玉溪宫后,走到太液池旁时,问玉与他说的话。

“陛下已经上了年纪,又常年服食丹药,李院正觉得陛下还能生育出健康的皇子”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让李院正十分诧异。

“问玉你如今既在司礼监当差,就该知道谨言慎行,这话、这话能是你我能议论的”到底两人关系不错,李院正也极为欣赏问玉,所以诧异归诧异,他还是指着能劝住对方。

“李院正既为医,当该是心知肚明才对,问玉非是口没遮拦,不过是在救院正,院正一家世代行医,行医济世、妙手回春,又为皇家操劳多年,院正于问玉有恩,问玉看在眼里,心中有话,本不该说,却又必须要说。”

李院正震撼。

不光震撼问玉之言,也震撼他艰难却又坚定的态度。

何事竟让他如此艰难

可问玉接下来的话,却在他心中掀起无边风浪。

“院正可知晓,给了人希望,希望却又落空,人不会检讨自身,只会怨恨给了自己希望的人”

“院正可知晓,陛下为何这般年纪,却依旧对此事很有把握是因为陛下觉得自己练就神功,威风不减,可事实如何,问玉也许只管中窥豹,难道院正不清楚”

“院正可知晓,陛下身边侍候的人一直战战兢兢,深恐出事这出事指的不是发生什么大事,而是什么事最好都没有,因为没有事,所有人才能安稳,一旦陛下情绪起伏,或是生恼,或是大怒、大悲,于平常人来说,不过是一时情绪,于御前的人来说,可能一个不慎就是性命不保”

“院正可能承受陛下的质疑质问院正的家人妻儿可能毕竟此事全都经手院正,院正一手包揽了替娘娘、陛下调养龙体凤躯,若是不能如愿,会不会是院正之错”

“即使院正动用千般手段,侥幸怀上了,若中途胎力不够,致使滑胎若胎儿生下,却并没有那么康健”

“问玉进宫的日子不短,也曾听闻过几件宫里知道的人都秘而不宣的旧事。这些年来,宫里除了十三十四皇子外,也不是没有别的龙嗣诞下,只是两个都早夭,一个诞下便身体布满了毒疮,只活了三天不到,还有一个”

“院正应该知晓若此胎真侥幸诞下,对陛下,对娘娘,对整个大昌来说意味着什么,院正也应该知晓年迈之人即使侥幸能够生育,但诞下的孩子会是怎么样”

“难道院正真想看到未来的大昌之主天生愚笨,或者一辈子离不开药罐,甚至连以后的子嗣都艰难院正应该知晓,只要胎儿诞下,只要他是男孩,哪怕他有如上所有毛病,也定然会是未来的储君,会倾尽全大昌之力去救治,院正可有把握治好这些病,若是治不好,又该怎么办”

“而如今的大昌可还经得起这样一个未来的帝王”

问玉这一句句一声声,直击李院正内心。

让他惊骇,让他恐慌,让他惊惧,让他的冷汗竟是顷刻就打湿了他所有的衣裳。

“你为何知道这些我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你竟敢阻挠陛下和娘娘生育正宫嫡子你居心叵测”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被谁安插在皇后娘娘身边枉我以为你效忠皇后,给予你方便,娘娘可知晓你竟是如此狼子野心”

“你还敢妄议朝政,妄议立储之事,你胆大妄为,你不知所谓,你”

李院正的质问,严厉至极,诛心至极,甚至到了疾言厉色的地步。

可问玉却什么也没有反驳,只是看着他,一脸惨淡的笑。

直到笑到李院正闭了嘴,噤了声。

因为他知道,问玉其实说的都对,他说的恰恰也是李院正最近一直恐慌,却也一直不敢面对的。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接到圣谕以来,他尽人事听天命,只偶尔面对家人时,会欲言又止,想交代点什么,却无从提起。是不敢说,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抱着侥幸心,得过且过。

可问玉今天的话,俨然将他深藏在心中的隐忧全都撕掳了出来。

让他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正视,也不得不惊恐。

“问玉言尽于此,院正能听就听进去吧,不能听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说完,问玉就走了。

留下李院正,明明烈日当头,却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