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由于朱小勇的关系,对竹水河水电站的进展情况了如指掌,她立刻打断道:”刘处长,请你谈具体一些,工作力度弱表现在哪些地方竹水河水电站不仅是沙州市重点工程,也是水利厅的重点工程,如果成津县工作力度不够,厅里将出面与沙州市政府交换意见,但是,检查组必须拿出让人信服的例子。”
吴英在省水利厅的地位很超然,听到她的诘问,刘宁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张口结舌地道:”竹水河进度不行,两岸房屋大多数未拆,到时恐怕很难完成拆迁任务。”
“大多数未拆,具体是多少未拆””我站在工地上,就见到七八家。”,吴英皱眉道:”省厅补助的拆迁款到位没有””我估计没有到位。”
“怎么能用估计如果没有到位,就将工程停下,查清楚再发。但是你必须拿出未到位的依据,否则造成的不良后果由你负责。”吴英很明确地亮出了自己的态度。
厅长管海洋瞪着眼睛,道:”刘宁,你出去不是代表你自己,是代表水利厅。第一次带队检査,工作怎么这么不扎实”
被正、副厅长批评,刘宁后背的汗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很快将内衣湿透。会议后来说了些什么,他都是在自怨自艾的状态中度过,根本没有听清楚。
财务审计处是水利厅最吃香的几个部门之一,刘宁虽然是副处长,却也有独立办公室。他头昏脑涨地坐在办公室里,只觉得暗无天日。
过了一会儿,财务审计处高副处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坐在刘宁对面,道:”刘处,你真是糊涂啊怎么在会上这样说”
刘宁确实不知道触犯了哪一块逆鳞,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道:”我怎么糊涂了”
高副处长的胖脸显出一副惊奇之色,道:”你当真不知道竹水河水电站工程是谁在做””不知道。”
高副处长一拍大腿,道:”我以为分组检査时罗处长跟你说过此事,如果早知道罗处长没有说,我一定会提醒你。”他压低声音道,”每次到下面分组检査,有些话都要提前说的,这是规矩,你以前没有搞过工程,对工程上的事情不熟悉。竹水河水电站的现场负责人是朱小勇,朱小勇和成津县委关系好得很,里面水深啊。”
听到朱小勇的名字,刘宁先是吃了一惊,道:”朱小勇,他不是在大学教书吗现在负责这项工程”
高副处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刘处长啊,我怎么说你,你到竹水河去检查,难道连基本资料都没有看吗
刘宁一直在办公室搞后勤,对工程上的事情算得上是门外汉,拿到竹水河工程资料,就顺手递给了自己的助手。而这位助手是才分到单位的大学生,认识”朱小勇”这三个字,却不知道”朱小勇”是谁,也就没有提醒刘宁。
阴差阳错,让刘宁犯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愚蠢而低级的错误。高副处长素来瞧不上刘宁,此时见到刘宁失魂落魄的样子,更觉其窝囊,强忍着心里的狂笑,表情沉重地道:”你是新到财务审计处的同志,在检査前,罗处长应该把话给你说透,这是财务处检査前的惯例。”他一脸神秘地道,”我这话都不应该说,只是看不惯你老弟吃冤枉,你得给我保密,否则罗处长会对我有意见。”
等到高副处长肥胖的身子摇摇摆摆地离开了办公室,刘宁气得在屋里团团转,咬牙切齿地道:”好个罗文材,妈的,故意陷害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高副处长从刘宁办公室出去以后,在外面转了一会儿。见刘宁气冲冲地出了办公楼,就拐到了财务审计处罗文材处长办公室,扯了一会儿工作,道:”今天刘宁的汇报真是给财务审计处丢脸,罗处长最好是去解释一下,免得吴厅长认为财务处都是笨蛋。”
罗文材哼哼冷笑两声,道:”刘宁平时看上去很聪明,怎么被猪油蒙了心竹水河水电站是朱小勇负责的工程,这在水利厅不应该是秘密吧,他怎么就不知道若真是不知道,脑袋就是白长,是猪脑袋”
高副处长脸上肥肉轻轻颤动几下,道:”刘宁这个人就是有些小聪明,没有什么本事,连工程资料都不看,或者说是看不懂,这种人带队出去检查,哎,这算怎么回事我就担心厅里会对财务审计处的工作有看法。”
罗文材哼了一声:”刘宁才到财务审计处几天,厅里自有公论。”远在成津的侯卫东接到朱小勇电话以后,知道了刘宁在水利厅会上的发言,他笑道:”朱总,我怎么会生气,任何一个单位都会有各色人等,否则才不正常。”
朱小勇哈哈笑道:”侯书记这是见怪不怪,视若等闲。这一次修竹水河水电站,我算是走出书斋,真正地看一看最广大农民的生活。以前就算行万里路,只要没有与老百姓进行具体的利益接触,就不算深入基层,只能是走马观花。”
“确实如此,多做几个工程,什么事情都能看见。”侯卫东与朱小勇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拿起谷云峰送来的老方县长发的寻人启事,很有些感慨。此时,老方县长送走了急着回新西兰的儿子,打开房门,独自回到了空荡荡的家,坐着坐着,不禁老泪横流。
“小杰,你在哪里我真不该宠着你,这是害了你”自从儿子方知行出国以后,孙子方杰就成了老方县长的精神支柱。此时方杰失踪,让他的精神支柱垮掉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老方县长几乎是跑了过去,抓起了电话。
“喂,提供了线索,不管死的还是活的,都有奖金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猥琐的声音。
“当然,你有线索吗”老方县长听到这个猥琐的声音,已经预感到了一些凶兆。
“我有线索,不过得把钱给我,才能说。””没有问题,我去准备钱,在什么地方见面”老方县长与来电谈了具体事宜,转身就给邓家春打了电话。晚上9点,侯卫东正在与朱兵在小会议室谈话,接到邓家春电话:”在一个偏僻的山洞里找到了一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从手表判断,是方杰的尸体。”
“方杰,死了””对,死了。”
侯卫东很明确地指示道:”死在山洞中,很显然就是他杀,杀人者的动机是全案的关键。”
邓家春道:”案件基本可以如此定性,侯书记,你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与侯卫东通了电话以后,邓家春饶有兴致地站在浑身腐烂的尸体面前。他这一辈子见过了无数的腐尸,早就练成了见怪不怪其怪必败的境界。
“注意细节,小心点,这家伙可是宝贝。”邓家春此语一出,顿时将身边的警察雷倒一片。
一位才从部队转业的警察原本想在局长面前表现得大胆一些,可是见到法医戴着手套的手在尸体里翻来翻去,禁不住一阵恶心。他扶住一棵大树,吐了一个痛快淋漓,回头看时,邓家春正蹲在尸体旁边抽烟。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位矮小的局长。
过了一会儿,邓家春来到了一个皱纹满面的瘦巴巴的汉子身旁,递了一支烟,道:”给我说说你看到的,越详细越好。”
那汉子手里还握着一张纸片,这正是老方县长贴出的悬赏,他嘴巴动了几下,又将悬赏帖子往上抬了抬。
邓家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悬赏人是死者的爷爷,他昏过去了,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你放心,一分钱不会少你的。”
汉子眼见到手的肥肉似乎飞了,心里老大不乐意,支支吾吾地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说实情。
邓家春不想和他啰唆,拉着他的手来到方杰尸体面前,道:”你看看,这人死得这么惨,如果还有良心,看到什么事,快说出来。”
汉子长期从事体力活,手上力气不小,使劲挣了几下,却感到面前这个小个子的一双手如铁钳一般。他被拉着蹲下来,与地上的腐肉近在咫尺,那汉子”哇”地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道:”你这领导真是,放开我,我说给你听。”
“你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我看到什么说什么。””嗯,只说你看到的,不要添油加醋。”等到汉子说到汽车时,邓家春打断道:”是什么样的汽车小车、卡车”
汉子想了想,道:”是一辆当官的车,他开始还走错了路,然后退回来的。”
走到现场时,刑警队就在寻找车印,很可惜,由于此地恰好有一处滑坡,将洞穴边上的车印全破坏掉了。而在支公路上又有其他车经过,现场痕迹早就不在了。罗金浩带着汉子来到了一条极窄的岔道,他们如寻找珍宝般细细地查寻,很幸运,这是一条偏僻的断头小道,除了一道车辙印外,再没有其他车辙。
罗金浩让队员拍照、取证,他一脸兴奋地来到了邓家春身边,道:”我看了车辙,是高档车留下来的。”
如此穷乡僻壤,出现高档车辙,里面的含意自然不言而喻。
在返回成津的路上,邓家春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刑警队员们一路皆有说有笑。刑警雷副大队长亦是满脸笑容,不过他心里很是紧张。
“李东方,方杰被找到了。”在一个清静的角落,雷副大队长给李东方打了一个电话。以前他都是称”东方”,今天他心里有气,就直呼其名。
李东方暗自大吃一惊,他强抑住心神,装做平静地道:”雷叔,好啊。今天晚上到成津宾馆办一桌,为方杰接风洗尘。”
雷副大队长心如死灰,低沉着声音道:”方杰死了,被丢在了山洞里,刑警队在一条岔道上提取了车辙印子,这案子好破。”
李东方转身时,手机掉在地上,他并没有在意,如果光是发现了方杰的尸体,他还不担心,这个车辙印子则很是要害。默坐了半晌,他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关于侯卫东收受贿赂的举报信,信后附了在沙州脱尘温泉的照片、侯卫东在益杨教授楼的房产、新月楼的两处房产、蓝鸟小车等几处财产照片。
出门以后,他将举报信分别寄给了中纪委、省纪委、市纪委以及省委、市委的重要领导。寄了信,他又打了几个电话,过了半个小时,上来了一个矮壮的汉子。
“这事风险太大,五十万。”
“二十万。”
“县委书记不是普通人,做了此事,我就永远回不来了。”李东方想着步步紧逼的侯卫东,凶光毕露,道:”一不做,二不休,三十万,加上他的老婆。”
矮壮汉子看出李东方心急,就抱着胳膊道:”五十万,侯卫东和他老婆,不能少了。”
李东方咬了咬牙,道:”成交。”
矮壮汉子拿着十万现金走出了房门,很快就消失在成津的街道上。得知了案情进展,侯卫东心情甚佳,在县委常委会上,邓家春通报了方杰失踪案以后,侯卫东意气风发地道:”成津县矿业秩序整治取得了阶段性成果,首先进行试点的七家中型铅锌矿都进行了技改,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很明显,看来我们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今天研究进一步深化工作,凡是非法小矿和不达标的小矿都要关闭,而不仅仅限于小铅铎矿。
周福泉作为常务副县长,手里握着好几件难事,听到关闭小铅锌矿之事,顿时头大如斗,道:”侯书记,这事我建议缓一缓。七一将至,稳定压倒一切,现在开始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涉及面太大,恐怕会闹翻天。”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兼任维稳办主任,自然不希望惹麻烦,道:”周县长的建议有道理,小矿涉及千家万户,若弄成群体事件,县委、县政府都有责任。”
侯卫东笑道:”不管什么时间都要维稳,六月底是岭西的经贸洽谈会,之后就要过七一国庆、元旦、春节,这样算起来,一年四季都不适合关闭小矿。”
其他常委们皆不表态。
县长蒋湘渝深知侯卫东的心思,道:”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是整治矿业秩序的正常步骤,这一步虽然难,但是始终要走。其实在前阶段的整治工作中,已有部分小铅锌矿被关闭了。只要我们依法办事,且程序正规,策略合适,就不怕闹事。所谓有理走遍天下,对于政府来说同样适用。”
侯卫东已经下了决心,道:”我同意蒋县长的意见,整治矿业秩序的试点工作已近一年,我想在近期将整治工作向前推一步,今年苦一些、累一点,明年轻装上阵,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县委书记具有拍板权,众常委见侯卫东决心已定,也就不再提出异议,算是统一了思想。
县委常委会以后,县政府再次组织了政府常务会,商量落实了常委会相关精神,制订了三条措施。
一是制订面向全县的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的通告,形成舆论声势,取得最广泛的支持;
二是召开各乡镇工作会,将此目标责任分解到每个镇;
三是采取停炸药、断电、査超载等手段,让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生产困难,增加其压力。
除了以上三条措施,公安局还在全县掀起了”破积案、保平安”的夏季战役,扫荡县城内的牛鬼蛇神,为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提供稳定的社会环境。尽管将任务交给了政府,侯卫东却没有彻底放手,仍然高度关注矿业秩序整治工作的进展,多次召开常委会商议关停工作中遇到的具体问题。
就在侯卫东雄心勃勃地推动各方面工作时,省纪委书记高祥林接到了厚厚一叠告状信,内容直指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侯卫东。
“同志们,你们怎么看待此事”高祥林没有评价此事,而是先征求宁缺副书记和廖平副书记的意见。
宁缺在心里算了算,道:”三套房子,一辆小车,大约有一百万吧。侯卫东两口子都是九三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这确实超出了侯卫东的收入,这要看他如何解释。”
高祥林对廖平道:”老廖与侯卫东接触过,从你直观印象来看,侯卫东是什么样的人”
“侯卫东给周昌全和祝焱两位领导当过秘书,素质不错。”廖平将那几张在脱尘温泉的照片仔细看了看,道,”从照片的时间连续性来看,侯卫东确实和照片上的女子发生过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事他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看来,年少权重并不是一件好事,年轻人嘛,不容易正确认识自己和社会。”
高祥林琢磨了好一会儿,道:”此事牵涉到一位县委书记,不能仅凭一封来信就大动干戈。此信涉及几个问题,一是照片上男女问题,这个问题很好査清,可以马上着手;二是与县委招待所女服务员发生关系,将女服务员调到交通局一事;三是房子和车子的问题,先査房子和车子的产权,再做下一步工作,四是买官卖官问题,说白了,只要没有收钱,这就是县委书记的职权;五是借整治矿业秩序之际,为亲朋好友
夺占铅锌矿之事,这也是明摆着很好査清的事情,六是国有资产流失问题。
经过研究,省纪委由副书记廖平带队,到沙州进行初步调查,等初步调査结果出来以后,再决定是否向省委汇报以及下一步工作措施。白包公高祥林办案素来讲究迅雷不及掩耳,三人议定以后,副书记廖平就带队直奔沙州巿。
一个小时后,廖平就到了沙州市委大院,他带着资料,满脸严肃地来到了市纪委书记济道林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