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岭极力鼓动道:”按照发展规律以及国家政策,沙州的市属企业终究要改制,今年不改,明年也要改,明年不改,后年也得改。市政府的目的就是两条,一是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至于以实物还是货币形式存在,这并不重要;二是促进辖区内企业发展,通过税收增加财政收入,通过企业用工提高劳动就业率。至于由谁来经营,是由国资、外资还是私营企业来经营管理,也不重要。这是最后的一场盛宴,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会后悔的。”
黄子堤道:”说起来轻松,这是涉及5000人的大厂,没有那么容易,搞不好还会出大事。”
“如果事情成了,黄市长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要兑现,马上就是千万级的富翁,到时就可以享受人生了,何必像现在为了党国的事累得跟驴子一样。到时如果可以提前出国,到加拿大去。”
黄子堤此时已有满满一皮箱钱,可是这些钱到了国外,还不足以保证三代富裕,易中岭勾勒的美景给了他极大的诱惑,他暗自下了决心:”就凭着现在的数量,也是死刑或是无期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就赌一把。”
几年前,五十万的现金让他夜不能寐,如今箱子里也不知多少钱,他麻木了,懒得去数。不过,他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是一身大汗,再也睡不着觉。
“絹纺厂是大厂,如果估价也是好几个亿,你能吃得下去”黄子堤对此还挺有疑问。
易中岭道:”蒋希东这人很阴险,据我看,他也想将絹纺厂吃下去。我和党委书记老项谈好了,只要将老项扶上马,就可以实施我们的计划。”
黄子堤道:”你还是要有分寸,事情闹得大了,我无法交差。”易中岭拍着胸膛道:”放心吧,这些事情见不得光,我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近几天,市政府会很热闹,有些工人会来闹事,这就是解除蒋希东职务的理由。”
几天以后,一部分绢紡厂工人来到了市政府大门。
侯卫东接到信访办电话以后,站在窗口,观察着市政府大门。
在大门口,出现了一些横幅,写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医疗”
“打倒贪官污吏”。看了一会儿,侯卫东给站在院中的任林渡打了电话:”林渡,今天又是怎么一回事”
“侯市长,是絹纺厂的人,有的要求重新上岗,有的要求报销医药费,还有的要求涨工资。”
十几个保卫以及信访办的千部站在伸缩门后面,任林渡作为信访办副主任,在现场指挥。这一段时间,他同绢纺厂老上访户接触得挺多,变成了熟人。
“姜师傅,厂里有困难,可以逐步解决。”刘阿姨,你别扭着腰了,别往里挤,有话好好说。”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也不行,请选五位代表进来座谈。”经过一番交涉,打着横幅的人群这才稍稍停了下来,他们散坐在大门外面,开始讨论选谁进去座谈。
见到群众代表进人了市政府,侯卫东这才从窗边离开,坐了下来,他给蒋希东打了电话,道:”蒋厂长,怎么回事又有职工来围政府。”蒋希东苦笑道:”今天来的人都是老上访户,各种情况都有,主要是拖欠医药费,我马上派人过来,一定会将职工劝回去。”
侯卫东道:”这些年,厂里积累了不少矛盾,厂里要多研究,能解决的就要解决。”
蒋希东道:”侯市长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解决问题。”
到了11点,门外的人群还没有散去,侯卫东把晏春平叫了过来,道:”你到信访办去看一看,到底他们谈得如何”
晏春平赶紧到了楼下,溜进了信访办的会议室。里面乱成一团糟,工人们情绪都很激动,不接受信访办和厂里的方案。
有一位厚道人见兰沁被围在里面,道:”兰沁,你来没有用,让蒋希东过来。”
公关部长兰沁同这些老工人都很熟悉,道:”厂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厂里就不能运转了。合理合法的医疗费用,厂里将分期分批进行解决,我记得今年就解决了一部分。”
“厂里那些当官的,心是黑的,我的要求不高,从年到现在,厂里拖了我和老伴的医疗费用八千五百块钱,解决了费用,我就马上回家,否则我把被子搬到市政府来住。”
姜师傅已经六十七岁了,退休多年,他与老伴都是絹纺厂工人。这几年住院花了不少钱,由于厂里报账困难,他早已经因病返贫了,听说厂里困难职工要到市政府请愿,立刻就跟了过来。
任林渡把这些工人的性子摸熟悉了,他并不一意解释,而是理直气壮地道:”这些账都是历史原因形成的,总得给厂里一些解决的时间。你是绢纺厂的老职工,也是有感情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工厂逼到死角,工厂若真的垮了,你难道高兴吗”
晏春平在会场上听了一会儿,见双方争来吵去,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便回到了楼上。
刚上楼,迎面就遇到了刘坤。”刘科长,你好。”
刘坤神情严肃,道:”晏春平,楼下在闹什么””是絹纺厂退休工人。”
“怎么搞的这些工人成天都在闹事,怎么不拿点措施出来这样下去,市政府成了菜市场,如何办公”
晏春平被刘坤训了一顿,灰溜溜地走向侯卫东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在肚子里骂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副主任,小小的副处级侯市长是副厅级干部,都没有你牛”
从父亲晏道理口中,他知道侯卫东与刘坤的恩怨纠葛,每次受了刘坤的气,他便在心里将刘坤和侯卫东进行比较,心理就平衡了。
刘坤来到黄子堤办公室,道:”黄市长,絹纺厂的工人又来上访了,短短几天来了三次,看来厂领导是有些问题。”
黄子堤知道这是易中岭和老项做的手脚,很淡定,道:”过几天要开常委会,正在征求议题,你到时写上一条解决绢纺厂上访问题。”
刘坤心里暗自高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老易,絹纺厂的事情马上要上常委会了。”
易中岭笑道:”多谢老弟,明天再请你来跳假面舞。”然后又交代道,”我和黄巿长是多年关系了,他这人最正直,有时都迂了。我们见面最好避着他,免得他不高兴。”
刘坤只知道黄子堤与易中岭关系不错,但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并不是太清楚,听到了易中岭的交代,满口答应道:”老易,你放心,我会小心,关键你不能透露口风。”
易中岭豪爽地笑道:”我是什么人,老弟应该很清楚,要论到耿直,全沙州不说是前三名,前十名是排得上号的。明天我从外地弄些美女大学生过来,请老弟尝鲜。”
刘坤闻听此言,想起了上次的旖旎风景,精虫迅速上了脑子,胯下也觉得胀鼓鼓的,暗道:”下次要弄点伟哥,这样才能有战斗力。”
正在想入非非时,行政科马科长走了进来,道:”刘主任,晚上有事没有,一起吃个饭。”
刘坤是马科长的直接领导,在马科长面前,他挺有架子,道:”我们天天在一起,吃什么饭,有事吗,
马科长呵呵笑道:”我有个老朋友,托我给刘主任做个媒。”
刘坤离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给他做媒的人不计其数,他并不在意,道:”算了,好不容易当了单身汉,何必又给自己找个笼子。”马科长道:”女方是市委统战部的谷枝,条件不错,长得挺漂亮,你有印象吗”
刘坤对谷枝没有什么印象,考虑了一会儿,道:”记不太清了。”马科长道:”谷枝条件还不错,二十六岁,她爸和我是老朋友。”刘坤想了想,道:”那就见一面吧。”下班时,黄子堤对刘坤道:”晚上一起到财政局去吃饭,打麻将。”刘坤平时挺愿意到财政局去打麻将,只是今天有约会,便笑道:”黄市长,今天我要请假,晚上要去相亲。”
黄子堤笑道:”这下你姐就要高兴了,她在我面前都说了好几次,你去吧,我支持这事。”又问道,”女方是哪里人”
“统战部的小谷,谷枝。”
“嗯,不错,名字好听。”
刘坤临出门时,将头发梳理整齐,又从办公室拿了一把车钥匙,开着车去了听月轩。
上楼时,迎面就见到一个汉子下来,擦身而过时,刘坤不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此人的背影。
马科长和听月轩金总在楼梯口说话,当刘坤上来,马科长热情地道:”刘主任,这位是听月轩的金总。”
金总拿了名片,笑道:”刘主任请多关照。”她知道市政府接待多,对刘坤就很是客气。
刘坤接过了名片,问道:”刚才下去那位,看着好面熟。”
金总笑道:”那是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侯卫国,是侯市长的大哥。”
刘坤神情便冷了,道:”他们两兄弟还真是挺像。”
进了包间,谷枝已经到了,她看着相貌英俊的刘坤,有些羞涩。
在沙州,市长办公室,宁玥拿到了组织部送来的材料。她初来沙州,正在理清沙州盘根错节的关系,对干部的基本情况还不熟悉,每次遇到了重要的人事变更,都挺谨慎。她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问道:”卫东市长,我是宁玥,这一段时间绢纺厂得了疯牛病吗一群又一群地跑到市委、市政府来上访。”
这是典型的宁氏风格,侯卫东对宁夫人的风格倒挺接受,道:”是积年老病的集中反映,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
宁玥话锋一转,道:”絹纺厂的蒋希东这人如何,是不是驾驭能力差了些又是罢工又是上访。”
侯卫东简单讲了绢纺厂的情况,道:”厂里就是这个情况,客观来说,厂长蒋希东搞管理还是挺有一套,据我的调研,他在厂里还有威信,能控制局面。”
“那为什么总有人上访,还有人罢工””毕竟厂里有六千人,确实存在些困难。”宁玥说着说着便严肃起来,道:”蒋希东作为工厂一把手,对于企业出现的问题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年初我们跟各地签了保稳定责任书,春节前后到首都上访,还是应该追究相关人的责任,否则我们签订的责任书就是一纸空文。”
侯卫东听到宁玥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对,道:”宁书记,我打岔一下,听你的意思,是要处理蒋希东”
“我只是了解情况。”宁玥说得很委婉,没有透露其意图。侯卫东对絹纺厂人事很敏感,干脆将面纱捅开,直言道:”絹紡厂涉及六千人,原本就步履艰难,我建议没有充分准备,没有更好的方案,不要动蒋希东。当然,我只是建议。””我知道情况了。”
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宁玥将近期调整的干部名单递了一份给朱民生,同时作了简要汇报。
“其他人都没有问题,只是绢纺厂的蒋希东,我侧面征求了侯市长的意见,他明确表示不赞成撤换蒋希东。”
在宁玥面前,朱民生脸上就带着一丝笑意,和蔼地道:”他的理由”宁玥道:”侯卫东认为蒋希东管理上有一套,在没有更好的人选时,不要临阵换将。”
朱民生就向宁玥交了底,道:”黄市长坚决要撤掉蒋希东,他推荐党委书记项波来担任厂长。项波以前曾经当过厂长,蒋希东从二轻局调到絹纺厂以后,项波才改任党委书记,黄市长认为项波更熟悉絹纺厂。”
黄子堤说话的分量比侯卫东要重得多,宁玥默然,再问:”蒋希东如何安排”
“蒋希东也要妥善安置,他是二轻局派出去的干部,你和组织部门研究一下,将他调到机关来,他对国有企业比较了解,可以作为政府的智囊,同时也可以更好地监督新上任的项波。”
宁玥为了稳妥,道:”朱书记,是否先同蒋希东谈话”
市委每年要调整不少正处级干部,因此,朱民生也没有特别在意蒋希东的事,道:”没有必要,这是组织决定,他就算有意见,也得服从。谈话是安抚他,但是决定权还在组织手里,而且从市絹纺厂的情况来看,适宜迅雷不及掩耳地完成交接工作。”
宁玥由于事先和侯卫东通了电话,心里始终有些担心,回到了办公室,她对杨柳道:”絹纺厂党委书记项波的简历,你给我找一份来,别大张旗鼓,悄悄地找一份来。
由于杨柏经常在杨柳家中走动,杨柳对娟纺厂的事情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听到宁玥要找项波的资料,就有些警觉。她不动声色地来到了组织部门,将几个大厂党委书记的简历都调了出来。
项波的档案很简单,絹纺厂建厂就在厂里工作,从普通工人到厂团委书记,再到车间主任、副厂长、厂长、厂党委书记,一句话,是标准的絹紡人。宁玥有一个问题:”当初为什么要将二轻局的蒋希东派去取代项波”她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侯卫东早就研究过这个问题,心里有数,道:”我查过资料,询问过当事人,九三年以前,絹纺厂三角债务严重,企业举步维艰,蒋希东是临危受命,用了两年时间,绢纺厂才从三角债务中解套。”
宁玥道:”从1993年到现在,蒋希东任职时间有十年了,时间挺长。”听到宁玥如此说,侯卫东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2002年5月20日,市委常委会同意免去市絹纺厂厂长蒋希东的职务,任命项波为厂长。
常委会还没有结束,蒋希东就接到电话,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此时他们七人都聚在岭西的高档小区,在一片沉寂之中,蒋希东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家别哭丧着脸,我被免职了,但是你们还在厂里任职。”
高小军骂了一声:”他妈的,政府太他妈的黑暗了,蒋老板辛苦了十年,没有打一声招呼,就被一脚踢开了”
“可以理解,政府这帮人就是快刀斩乱麻,造成既成事实,不给我任何破坏革命生产的时间。”蒋希东慢慢地道,”这一次只是免去了我的厂长职务,没有明确我的去向,估计很快就会通知我去谈话。我在这里说一句,哪怕留在绢纺厂当清洁工,我也不会离开大家。”屋里人听说蒋希东要留在厂里,情绪一下就上来了,高小军最为激动,拍了桌子,道:”只要蒋厂长留在绢纺厂,我们有信心让项波当空军司令,绝对控制不了绢纺厂”
杨柏情绪激昂,道:”如今绢纺厂绝大部分有价值的销售渠道被我们控制,到时拼个鱼死网破,最终还是沙州市政府来舔狗屎”
蒋希东摇了摇头:”不能乱来,我们的目的是拿回应该得到的东西,而不是破坏,别忘记了不让工人吃亏这一条原则。如今全国都在搞bo,我们的所有的行为和目的都是为了这个目标,等到实现了这个目标,絹纺厂就将获得新生。即使最后搞不了bo,等到我们实力壮大了,也能将破败的絹纺厂吃掉。这两种方法同时进行,胜利终究是我们的。”
杨柏道:”其实这种搞法,国有资产并没有流失,只是表现形式转移了。我与侯卫东见了两面,讲过冰棍理论,也讲过bo,他应该能够接受这种做法,只可惜他是副市长,而不是一把手。”
总经济师丘少中平时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道:”项波是什么东西,以前曾把好设备卖给乡镇企业,现在胡汉三居然杀回来了,我绝对不配合他的工作。除非把我们全部撤掉,我在这里断言,只要我们不合作,絹纺厂就运行不了。”
蒋希东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这样做。”他长叹一声,”我们几人心急了,春节前的罢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果没有暗中搞这些手段,市里不会这么心急。我们多打几次报告,把改制以后的前景向侯卫东报告,说不定就能用正常方法实现我们的目的。”高小军有些红眼,道:”春节的动作也没有错,必须用些手段才能让市委、市政府那些官老爷正视问题。我觉得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到易中岭这个脚。”
蒋希东哼了一声:”黄子堤绝对没有好下场,他迟早会栽在易中岭身上。”几人关门商议,最后得出了四条方略,其中一条为:”分管领导侯卫东倾向于改制,而且背景够深,应该全力争取他的支持,做最后的一搏。
侯卫东对于常委会决定很是无语,他关闭房门,对晏春平道:”除了朱、黄、宁三个人,我一个小时不见客人,统统给我挡驾。”
关上门,他脱掉上衣,将茶几收到一边,然后在办公室里打起了在大学练习过的散打动作。直拳、摆拳、盖拳、侧踹、正蹬、摆腿,狠命地打了半个多小时,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这就是现实,我必须承认,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要做一把手,实现自己的意志。
“既然不准我全面改制,我就一个一个企业来突破。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四十分钟以后,侯卫东头上开始冒着热腾腾的水汽,他郁闷的心情也随着水汽飘浮在空中,大部分又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