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日下午六点,侯海洋听了一会儿英语磁带,开始给吕明写信写信时,他面带微笑,表情格外温熟。写了一半,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赶紧将情书藏到书桌下面。
杜小花脸色苍白,拘楼着腰,由侯厚德搀扶着从青石板路上走进院子。侯正丽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她见到弟弟傻站着,道:“二娃,快点接东西,累死我了。”
侯海洋迅速环顾了院子,吕明等人的痕迹已经被收拾干净,没有一丝破绽。他接过大包,问道:“这几天把我急死了,妈的手术还顺利吗”
杜小花有气无力地道:“要是不顺利,你妈就回不来了,就是花钱多。”
侯海洋安慰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治好了病,是最重要的。”
杜小花坐在床上,问:“猪喂好没有,院子的菜你忘记浇水没有”
侯海洋扶着妈妈,让她躺在床上,道:“你放心,都喂好了。”
杜小花向屋外张望了几眼,道:“你坐在我旁边,妈给你讲事情”讲话之前,她又朝外看了看,才道:“你妈住医院时,有不少老同事来看望。有一件事情,原本不想给你说,这几天我躺在床上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给你说出来工作,就是大人了,你要学会认识这个社会,不要像你爸那样较真,较真有什么意思,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妈,你先睡觉吧,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侯海洋看到母亲脸色苍白,虚弱得紧,不愿意她多说话。
杜小花和侯厚德的教育方法大为不同,侯厚德以书香之家自傲,讲究正和直杜小花表面上不反对侯厚德,暗地里却经常唱反调,特别是侯海洋读了初中以后,她经常讲如何为人处世,话里话外对侯厚德的那一套标准是不在意的。
“你别打岔,这话你爸不准给你说的。听以前的同事说,这次你分到新乡,就是彭家振有意安排的。”杜小花将在医院听到的事原原本本转述给了儿子。
“如果那天不遇到彭家振,说不定我就分到城里的小学了。”侯海洋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此时得知了真相,仍然出离愤怒,他狠狠地在墙上捶了一拳,发出咚的一声响,拳头上很快就沁出血迹。
杜小花拉了拉侯海洋的手臂,道:“你已经进人社会,所以我才给你说这些事情。你要学会像大人一样为人处世,不能把自己当成学生这些事听到就藏在心里,别让别人知道。她心疼地看着儿子拳头上的血迹,吹了吹气。
侯海洋愤怒地道:“我爸教了一辈子书还是民办教师命运被彭家振这样的败类掌握着,这是什么世道”
杜小花道:“你爸的清高是骨子里,老师和学生提起他都要竖大拇指,唯独领导不喜欢你爸,因为他不会拍马屁,也不会送礼拉关系。你爸以前指点过彭家振,自以为彭家振还会感谢自己,这次住院才知道,彭家振报复心特别强,在很多年前就说过要让你爸知道锅儿是铁铸的。”
侯海洋用力咬着腮帮子,道:“彭家振,我要找他算账。”
杜小花早就被生活折磨得没有多少脾气,道:“我们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他是教育局长,一手遮天,你有什么办法。”
侯海洋在屋里愤愤地问道:“彭家振素质这样差,都能当教育局长,他凭什么能当教育局长”
“彭家振的爸爸是茂东市的大官,文革的攀候靠边站,后来他爸爸回到台上,他调到了城里学校,后来当了校长,又当了教育局长。”杜小花是读过初中的农村妇女,又受到侯厚德多年熏陶,知书达理,这在农村并不多见。
侯海洋有些失落:“这样说起来,如果彭家振仍然是教育局长,我就没有办法调到城里
杜小花叹息一声:”也不一定,他不可能永远当教育局长,而且迟早有退休的一天。”
侯海洋道:“彭家振不可能当一辈子的教育局长,等到我拿到大学文凭,说不定他就调走了。在这一届中师,我各方面成绩都是第一,相信凭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在教育系统占一席之地。”
杜小花原本还想说什么,可是想到社会的虚伪和无情,欲言又止,交代道:“今天我给你说的话,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你爸爸。你要吸取教训,在好好工作的同时,还得会来事,否则再有本事也没有用。”
侯厚德端着开水走了进来,恰好听到最后一句话,正色道:“我们侯家是书香门第,廉者不食磋来之食,这个社会最终还得有真才实学,你爸现在的处境只能说明没有真本事,这一点,别听你妈。”
杜小花只能一阵苦笑。
侯海洋刚走出院子,就见到姐姐侯正丽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道:“有谁到家里来过,睡过我的床,用过吉他”
“这段时间几个同学来耍了几天。”
侯正丽更生气:“你们同学睡了我的床”
“姐,别着急,来了两个女同学,我不会让男同学睡你的床。”
“不对吧,床上有酒味,女同学在一起还要喝酒”侯正丽充满狐疑地看着弟弟,试探着道,“你是在谈恋爱吧,否则怎么会有女同学过来”这儿天一人在家,侯海洋浑身幸福无人倾诉,此时无话不谈的姐姐回家,他拉着姐姐来到了房间,神神秘秘地道:“你弟弟谈恋爱了。”
看了中师毕业照,侯正丽道:“这个女孩相貌还可以,配得上我弟弟,只是她分在铁坪,你在新乡,相隔这么远,以后怎么办”
“我们想办法调到一起。”
“你的那个吕明分到了偏僻的铁坪镇,说明家里没有背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调到一起谈何容易,而且我不赞成你这么早就谈恋爱谈了恋爱也就一辈子留在巴山,你应该走出巴山和茂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这么聪明,不能到外面去见识,实在是可惜。”侯正丽太在意自己这个弟弟,她所言都是真心话,既客观又真诚。
侯海洋初次谈恋爱,根本听不进意见,他道:“你没有见过吕明,如果见过,肯定会喜欢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侯正丽没有再劝,道:“不管你谈不谈恋爱,总之自己的学业不能放松。我给你的磁带听完没有每天记单词的任务完成没有吃完饭,我要听写单词。”
侯海洋一阵牙疼,道:“姐,你就饶了我,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明天听写单词。”
回到自己的房间,侯海洋心绪乱了,一方面是突如其来的爱情,另一方面是现实的困境。他坐在屋名篇选读拿出来,里面每个字都认识,可是聚集在一起的意思却不甚明白,字句之间都是吕明的投影。
以后的日子在思念、仿徨中度过,他每天就做游泳和读英语两件事。到了8月20日,他便起程前往最北端的新乡小学。
早上,侯厚德在六点就起了床,他和了些面,准备给即将工作的儿子做一碗酸菜面块。和好面,切了酸菜,又炒了大碗酸菜腊肉面。平常家里做菜都是杜小花的任务,每当有客人或是重要节日,侯厚德才亲自上灶,他是极为聪慧之人,做事很有悟性,平时并不下厨,可是做出来的菜就是比杜小花要好吃。
杜小花在屋里收抬衣服,衣服装满提包时,她就开始抹眼泪。家长养孩子的目的就是让孩子飞得更离更好当孩子真的要自立门户独立飞行时,家长又会觉得很是失落。
一家人端着大碗,在院子里吃了早饭侯厚德把碗放在桌上,道:二娃,你到房里来来到房间,侯厚德站在书柜旁边,神情庄严肃穆,道:我们侯家是书香门第,到了这几代才家道中落,现在穷是穷,家庭传统不能丢。到新乡小学教书只是你的第一个职业。如今社会不比以前,允许和鼓励自我奋斗作为父亲,希望你通到困难不要气馁,要有坚韧不拔的毅力,重振我们侯家。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书架里滑动,最后手指停在了一本薄书上:“这是培根的论人生,你以前也读过。但是,你以前没有生活体验,读这册书不能有深刻的体会。到了偏僻的新乡小学,你一定会体悟先哲的睿智。”
培根的论人生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边角已经略为发黄,随手翻开书,里面有父亲飘逸的笔迹,这是他写在上面的生活感悟。
“这一套约翰克利斯朵夫,你也带走。”
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侯厚德的枕边书,遇到不顺心时,他经常捧读此书,让自己沉浸于另一个世界。此时,他将这一套书当做父亲送
握着父亲的礼物,侯海洋颇为感动。在巴山县,为了弥补教育资源的不足,全县有很多民办教师,据侯海洋所知,父亲是他所认识的民办教师中唯一省衣节食买了很多闲书的人。他送的书不仅仅是书,还代表了父亲内心深处的骄傲。
送儿子到院门,侯厚德不再向前,只是站在院门口,看着儿子提着大包,沿着青石板远去。他站在院门口,拉住杜小花的手臂,道:送子千里,终有一别,送到门口就行了。”
侯正丽将弟弟送下青石板梯子,鼓励道:“你是我们家的男子汉,要争气,到了新乡不能灰心。我很快要到广东去,到时肯定有办法帮助你。
侯海洋只认为姐姐说的是安慰的话,并没有太在意,道:“你分配时再三考虑,一定要注意,吸取我的教训。
“我很快就有结果,不一定是国家单位,现在还没有给爸妈讲,你也别讲。”侯正丽对工作早有安排,她只是暂时没有说。
儿子的身影越来越小,多愁善感的杜小花站在门前,不肯离开,开始抹起了眼泪。
侯厚德没有安慰她,回头拿了一把锄头,走到墙角的菜园子,不紧不慢地松土。
侯正丽安慰母亲道:“儿子长大了总要独立,你应该高兴才对
杜小花道:“理是这个理我还是觉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