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给大姐打了电话,我怎么敢不回来。”侯海洋被冻得结巴了,他看到母亲杜小花的脸,心里又是一阵暖和。
杜小花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压低声音道:“你们在学校看黄色录像的事,你爸知道了,他发火,你听着就行了,别惹他生气。”
侯海洋在母亲面前向来无话不说,道:“根本不是黄色录像,就是香港的录像带,在香港都是公映的,稍稍有些暴露。”
“你爸最听组织的话,组织上说是黄色录像肯定就是黄色录像,这件事情你听着就行了。”
“妈,我知道。”侯海洋从中师毕业时是市级三好学生,混了大半年时间,没有任何辉煌,反而被人从中心校踢了出来,对比着付红兵、沙军甚至吕明,他感到了一种无形的比泰山还要沉重的压力,心里同时还有许多不服气。他径直就要朝自己房间走去,杜小花拉住他的衣服,道:“你去给你爸打个招呼。”
侯海洋脚步稍停,还是朝着父亲的房间走去。
昏黄灯光下,侯厚德披着大衣,一脸黑气,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向上看着门框,这是不拿正眼瞧侯海洋的意思。
侯海洋原本抱着愧疚之心,可是见到父亲的态度,满肚子委屈立刻往上涌。从中师毕业以后,他很努力地想改变生存环境,很认真地谈了一场恋爱,可是事事不如意,他的所有行为如一块落人海水中的石头,泡都没有冒一下就失去了踪影。此时,父亲的压力激发了他的傲气。
“爸,我回来了。”
侯厚德眼光没有下移,看着门框,又移向天花板。
“爸,时间不早了,我去睡觉。”侯海洋在外面还能保持理智,回到家里,他还没有过完的青春叛逆行为不知不觉显露了出来。
“砰”,侯厚德看到儿子的态度,怒不可遏,猛地拍了桌子,“你给我回来,身为老师,本应为人师表,聚众看黄色录像,你还有理了。你讲一讲,新乡学校为什么要将你从中心校调到村小。让我来评一评,学校是否冤枉了你。”
侯海洋转身就走。
“砰”,侯厚德气得将大衣往后一抛,道:“你到哪里去”
“我上厕所。”侯海洋出了屋,先到厨房倒了开水,将开水放到桌上,然后到厕所。
侯厚德气得直吹胡子,他对进屋来劝解的杜小花愤怒地道:“翅膀硬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看他那个态度”杜小花劝道:“二娃也不容易,你要听听他的想法,我相信儿子,他的品德没有问题。”侯厚德道:“聚众看黄色录像,这就是一个污点,新乡学校还算很厚道,没有记录在档案上,若是档案上记上一笔,一辈子就完了。”杜小花急得直抹眼泪,道:“二娃咋这样糊涂,咋这样糊涂,虽然分到新乡,但是毕竟是正式教师,以后还可以想办法调动。”
侯厚德铁青着脸,仰头看天花板。
侯海洋解手以后,又到厨房喝了开水。温热的水顺着喉咙进人腹中,一股热流在腹中散开,冲散了积郁在身体里的寒意。喝热水时,他脑海里浮现起了付红兵。付红兵和毒贩轰轰烈烈干过一场,成了英雄人物,而自己背负着聚众看黄色录像的臭名,被学校领导和家人看不起,真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在母亲的劝解下,回到了父亲房间。
“侯海洋,你给我和你妈讲r卜为们么要石黄色录像。”侯厚德说到这单,忍不住讽刺了句,“你从小读了不少圣人书,怎么就喜欢黄色录像,我们老侯家没有这个传统。”
杜小花不断在给侯海洋使眼色,意思是不要跟父亲起冲突。侯海洋忍住火气,道:“黄色录像之名是学校扣的帽子,他们就是上纲上线。我们是看了录像,主要是香港录像片,里面是有些暴露情节,但是谈不上黄色录像,聚众更谈不上,我们两三个人算得上什么聚众。”
侯厚德见儿子没有忏悔之心,怒道:“你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强词夺理”
侯海洋闭上嘴巴,牙齿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什么叫做暴露情节,说白了就是黄色录像,国家是否准许看黄色录像还有理了
“何为众,众从三人,你们两三个人一起看黄色录像,算不算聚众
“你这是无言的反抗,是反抗谁,反抗什么,学校没有把你的错误记在档案上,算是很客气了。
“不知道悔改,你将来是要犯大错误的,我把话说到前头,若是不改正现在的态度,迟早还要犯大错误。
“你要向学校作出深刻的检查,要拿出诚恳的态度争取领导们谅解,只有这样才能有悔改的机会。”
父亲之言,如一把把飞刀向侯海洋刺了过来。平心而论,侯海洋认为父亲所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他不再是学生,社会复杂性决非黑和白的关系,简单说教根本不能应对复杂的社会。他终于忍不住反驳道:“爸,你说的这些都没有用。学校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副校长刘清德把女老师肚子搞大,还狠裹一名新来女教师,就是他认定我们几位老师在看黄色录像,给我们无限上纲。让我向流氓作检查,不可能。”
侯厚德万万没有料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听说了“聚众看黄色录像”之事时,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子的话成为火星,他顿时爆炸了,血往上涌,抬手就给了侯海洋一个响亮的巴掌。“啪”的一声响,扎实的掌声在二道拐小学里回响着。
侯海洋读了初中以后就没有挨过打,挨打之后,蒙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掉头出门。
杜小花追了出去,她紧张地问:“二娃,你到哪里去下作为母亲,她最担心儿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侯海洋回头道:“我不会离家出走,睡觉。”
侯厚德披着厚衣服,追到侯海洋的门口,道:“侯海洋,你回来。做了错事还不承认错误,你说说有什么道理。”
侯海洋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之后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迎来一顿疾风骤雨,他翠脾气上来了,道:“我能有什么道理,领导人吃喝缥赌都是正常的,我们穷教师看点录像就大惊小怪,想让我认错,不可能”他差点想说:“你当了一辈子民办教师,任劳任怨,可是没有谁想到要给你民转公,姐夫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可是想到这个说法太伤人,就将话压了进去。
侯厚德怒道:“有人犯罪,难道你就要犯罪,有人吃屎,难道你也要吃屎”他说话一般情况下都是温文尔雅,他这次是被逼急了,这才说了带“屎”的话。
侯海洋下巴微微上抬,不再说话。
杜小花左拖右劝,将斗鸡一样的父子俩劝开。
侯厚德回到房间,身体不断发抖,道:“你,你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的人”杜小花劝解道:“二娃被调到了村小,心里不痛快。”侯厚德气愤地道:“他最需要思考为什么被调到村小,不从灵魂爆发革命,以后还要吃亏。”
杜小花作为母亲,观点不一样,道:“娃儿有困难,我们要给他想办法解决,如果想不出办法,家里也不要骂他。我们越骂他,越把他往外面赶,以后他就不想回家。”
侯厚德坐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努力让自己平静,道:“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他是自己的娃儿,骂两句没有啥子。古语云,黄荆棍儿出好人,不打不成器。”
杜小花道:“娃儿脾气辈得很,和你一个样,你教了一辈子学生,从来没有骂过人,耐心好得很,你就把儿子当成学生来对待。”
夫妻俩关灯睡觉,在黑夜中讲了许久,侯厚德的心气在杜小花的劝解下渐渐消了。
在另一间房子里,侯海洋思绪繁杂,胸中如压着一块大石头。脸上挨耳光,疼在心窝里。他没有开灯,坐在床边,点了一支香烟,使劲地抽着。说实话,抽烟并不能减少烦恼,但是抽着烟能营造一种氛围,表达某种心情。
他摸着微微疼痛的脸,追溯着被打的思想根源:“我现在是村小老师,在社会的最底层,难怪被别人瞧不起,包括被爸爸瞧不起。我一定要做出点成绩,否则就被人看扁了。
“付红兵和沙军都不如我,如今都跑到我的前面去了,沙军成了县里的干部,天天跟着领导跑,付红兵则是实打实干出了实绩,用命换来一条金光大道。我是一事无成的乡村教师,还背着聚众看黄色录像的恶名。”
想起了刘清德带着派出所民警来抓捕的行为,侯海洋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心道:“刘清德是罪魁祸首,找机会一定要收拾他。
“等到秋云离开学校,也就是我离开学校之时。到时候她去读研,我到广东去奋斗,谁笑到最后还说不清楚。或许,秋云研究生毕业以后,还可以到我的单位来工作。”
想到这一点,侯海洋握紧了拳头,充满创业激情以及实现梦想以后让吕明等人后悔的幻想之中。
“吕明,不久的将来,摆在面前的事实将证明你的选择是一个错误,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侯海洋内心充满着骄傲,吕明选择了放弃他,度过悲伤期以后,他才发现自尊心受到了极深重创,争口气,成为让他努力向上的一个源源不断的动力。
抽了三支烟,他倒在床上,头靠枕头,始终不能人眠。
早上起床后,杜小花殷勤地侍候着两只小猪。
年猪在前些日子已杀,如今喂的小猪是为了明年杀年猪。喂肥了杀,杀了再喂,对于村民来说,这是数十年不变的习惯。对于猪来说,这是它们的宿命,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