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环看着桌子上刚刚呈上来的伤亡数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如果他与完颜定会心有戚戚焉。
东受降城被攻破的喜悦没有持续到一天时间,在城内巨大的伤亡,便让耶律环暴跳如雷。
耶律长生、耶律长风以及苏护等大将轮番上阵,一批批的辽军将士冲进了那个看起来残破不堪的破烂城市。
然后,相当一部分,便被抬了出来。
还有许多,连尸体都没有敢去抢回来。
站在破烂的城门楼子上,俯看着这座军城,火光处处,烟雾腾腾,断壁残垣之中也不知隐藏了到底有多少西军。
“裴俊,你说眼下该怎么办”耶律环双眼通红,脸色铁青,表情狰狞。
曾经的南院侍郎裴俊,如今却只是在耶律环帐下作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幕僚。
因为裴氏一门帮着耶律喜与耶律俊争位,失败之后,下场自然不用多说。
耶律喜只不过是被赶去了高丽国当一个有名无实的总督,被人死死地看着。
裴氏可是被灭了门。
而裴俊一路逃到了耶律环这里才算安定下来。
早年他老子救过耶律环一命,耶律环念着旧情,收下了他这個丧家之犬。
而耶律俊也好,萧绰也罢,对于耶律环这个一直以来的铁杆支持者,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再说了,孤家寡人的裴俊,也做不了什么。
更何况还是在耶律环的手下呢
耶律环也不会给他什么实权。
为了更好的笼络耶律环,耶律俊甚于还大度地将裴俊的妻儿给送了过来。
但裴俊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在耶律环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职务,只是在耶律环帐下出谋划策,但在这个家伙来了之后,西京道上的整个政务,较之以前,却是更加的井井有条地起来。
这也让耶律环更加的信重此人了。
虽然不给官,但权力却是有了。
只要在面子上过得去,中京那边,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两位,其实也没有将裴俊放在眼中。
“这就要看总督怎么想了”裴俊笑道。
“什么我怎么想了”耶律环恼火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总督,敌人再凶顽,也不过是在苦撑时光而已,终究还是要灭亡的,我当然若无其事了”裴俊道。
“可是他们的困兽犹斗带给我的伤亡,却是让人受不了。”耶律环道:“留下他们也不妥,我们的后路之上岂能留下这样一群亡命徒而派人监控他们,也要牵扯我不少的兵力。”
“总督,如果想灭了他们的话,那就只能不惜兵力,持续进攻,他们再凶顽也是人,东受降城也就那么大,就这么平推过去,终究是能将他们干掉的。”裴俊道。
耶律环叹道:“那我还要死多少人这该死的城池修得曲里拐弯的,难不成我消灭他们,还要先将这些房屋一间间的推平吗这要浪费多少时间每在这里耽搁一天,中受降城那边便会多一天加固城墙,伫备物资,会调集来更多的援兵,也就会更难打。”
“那就放他们走呗”裴俊一笑道:“一群残兵败将,放他们逃回去,还可以有效地动摇中受降城的军心,让他们晓得我们大辽的威风。”
“只怕我们便想放他们走,他们也不敢走”一边的耶律长生道:“那个陈乔清楚得很,一旦他们走出这片区域,到了平原地带,就是被我们骑兵碾压的份儿。”
“总督真心放他们走吗”裴俊问道。
耶律环一摊手:“放他们走又有何妨,但如何取信于他们呢我们两家,彼此之间,可是毫无信任一说。”
“那在下愿意跑这一趟”裴俊笑道:“愿用这三寸不乱之舌,说服对方放弃这里,撤回到中受降城去。”
“你不怕陈乔砍了你的脑壳”耶律长生悠悠地道。
“只要总督真心想放他们走,我自然有保命的法子。”裴俊微笑。
陈乔正在啃着一条羊后腿。
整个人从外看起来很狼狈,盔甲之上到处都是伤痕,有些地方还瘪了下去,但精神倒还好,这个院子里或坐或躺着大约有三十个西军士卒,此刻也正在大快朵颐。
城内可不缺吃的。
整个城内现有大约不到两千人,能战斗到这个时刻的,基本上都是西军老军伍了。
一般的青壮和民夫,基本上已经死绝了。
有些是在与辽人战斗中死的,还有一些,是投降了,又被辽军驱赶着来进攻西军,又被西军给干掉了,算是最为憋屈的。
陈乔也不怪他们,这便是战争,人命如草芥,想活的人,往往死得更早。
这些老军伍们知道逃跑便是自杀。
东受降城外一展平原,无躲无藏,即便是辽人放他们跑上一夜,一到白天,照样便能轻易地追上他们。
他们一夜凭着两个脚底板大概能跑出个几十里,这个速度已经顶天了。
但对于战马来说,只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情。
所以,与其在荒原之上被人像撵兔子一样的撵死,不如在这里垂死挣扎一番。
这城里,他们熟啊
那里有暗道,那里有军械,那里有粮食,那里有水源,他们一清二楚。
“陈将军,有人打着白旗进来了”一名士兵嘴里啃着羊骨头,满嘴是油,跑过来含含糊糊地道:“弟兄们不知啥情况,要不要做了他”
“打着白旗”陈乔哈的笑了一声:“耶律环这老狗莫非是想以来以降我吗这不是白费功夫吗不过兄弟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看一出戏如何”
“好得很。”一群大兵叽里哇啦地叫喊着。
这是一群真正的没准备活的家伙,什么都不在乎了。
裴俊高举着白旗,沉默地向前走着,直到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西军士卒。
跟着这个士兵转弯抹角地走到了一个院子中,便看到了一个盘坐在磨盘之上的将领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一条羊腿。
“裴俊,见过陈乔将军”他拱手为礼。
“裴俊”陈乔微楞,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说过,不过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委实是想不起来了,便也懒得去想。
“你是个汉人,居然为辽国人效力”陈乔讥笑地看着对方,“看你模样,也是一个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俊咧了咧嘴,却也懒得与眼前这个西军将领辩驳,这事儿,便是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裴氏出身幽燕,百年传承,也不见汉师前去收复故地。”他淡淡地道:“陈将军,这些闲话,却是不必说了,只说眼前便好。”
“眼前”陈乔冷笑:“耶律环派伱是来劝降我的吗那也未免太小看我和我的兄弟了,有种的,便来取了我的命去,真刀实枪地干掉了我等,我陈乔也毫无怨言。”
裴俊摇头:“陈将军的勇武与城内士卒的忠义,我们总督深为佩服。本次我大辽挥兵前来,只为收复被你们抢去的失地,耶律总督不愿多造杀戮,所以嘛,只要你们退出东受降城,总督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任由你们撤回黑山以西去。”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大笑之声。
“耶律老狗当我等是傻子吗”陈乔狂笑:“一离开这里,我等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关键是要白死了,捞不着更多的陪葬的。”
“总督是何许人也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便会遵守承诺”裴俊道。
“我陈乔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却是信不过这等大人物的话”陈乔冷冷地道。
“我裴俊如何愿意为质,陪你们一直到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呢”
陈乔微局,怔了怔,却在忽然之间想起了对方是谁。
“南院侍郎裴俊被辽国皇帝灭了门的云州裴世的裴俊”
裴俊点头:“正是在下耶律总督与我家有旧,欠我家恩情,所以收留了我,如今我在耶律总督帐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之辈,颇得总督器重。有我在,足可保阁下等平安。”
陈乔摇头:“你不行,说句不客气的话,耶律环可以像丢掉一块抹布一样地舍弃你,你现在无足轻重。如果换了耶律长生或者耶律长风,倒还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