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门外一直到乾元殿,贺玉舟都不曾得到谢子安的半分好脸色,即使皇帝赐了座,两人也坐得远远的。
元兴帝继位不久,年轻尚轻,一身穿蓝色衣裳,气度沉静。她平和的眸子望过来,轻易瞧出贺玉舟的端倪:“你怎么了?”
若硬要算,这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彼此有几分了解,贺玉舟抿了抿唇,答道:“臣无事。’
“他怎会没事?”
谢子安嘴长,替友人将话说了:“卫夫人给他做了身衣裳,他高兴得很,四处显摆,怪恶心的。”
他自然招来贺玉舟凛冽的眼神,却很是无所谓地啧了一声。
元兴帝笑而不语,又低头批了会儿奏疏,良久才道:“我听说你与卫夫人婚后不睦,你手臂上的伤正是因为她。”
哪里来的闲话?贺玉舟眸色稍暗,解释道:“裕京城的风言风语,传来传去便变了样子,臣受伤后,内子分明心急如焚,也不是她推臣下台阶的,怪臣自己站得不稳。
元兴帝又是笑,却笑得极冷,没有温度,像是一块冷玉,在火上匆匆过了一遭,但依旧冰凉:“舌头长的人确实讨厌??南方魏王的余党,依旧没有线索?”
“臣无能。”贺玉舟垂首,没有多找借口。
“你确实无能。”元兴帝低眸,往奏疏上落了一笔红痕,“但也不能全怪你们枢鉴司,狡兔三窟罢了。尽快揪出来,杀干净,不要留后患。”
语罢,元兴帝将最后一封奏疏交予身侧的女官,松下一口气:“我想和人对弈??你们两个一起来,输给我的人下桌。”
棋盘就摆在御书房中,贺玉舟深知元兴帝的脾性,对于熟人,她通常没有太多架子,只是爱逮着他讽刺罢了。
既然人已经到了这里,有些话,贺玉舟不得不问,他将棋盘左翼的位置让给谢子安,自己空坐在一旁,并不掺和这场对弈:
“陛下,臣想求您一件事。”
“说来听听。”元兴帝怔愣了半瞬,似是未想到他能说这种话。
“臣的夫人近日食不下咽,所以臣想问......”贺玉舟心里没有底,目光却很坚定,“宫中可有擅做崔州菜的御厨?"
元兴帝默了默,冷笑一声:“好啊,抢完朕的不倒翁,又来抢朕的厨子了。”
和皇帝抢东西的罪名太大,贺玉舟即刻就要起身谢罪,却不想动作太急,一张张画纸散如飞花落雪,不可控制地自他怀中漏出,飘落满地。
贺玉舟大惊,这是卫疏星让他捎去太医院的东西,竟一时不慎闹成这样,他自是赶忙去捡,匆匆道:“陛下,臣......”
元兴帝以眼神示意他噤声,自己则从近侍女官手中接过数张画纸,略翻了一翻:
“我知晓卫淳在编纂药草典籍。这些画,都是她要的吗?又是谁画的?”
“是卫太医托内子所画。”
“卫夫人?”元兴帝的指尖拂过其中一张画纸,落在图画边的小字上,“她擅于丹青,那么药理呢?也通晓吗?”
“......臣不知。”贺玉舟不敢笃定卫疏星在这方面的造诣,因此愧疚起来,成婚数月,他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只知她擅长辩识花草。”
“没心肝儿。”元兴帝睨他一眼,“你不用待在这儿了,尽快将这东西交给卫淳??能做崔州菜的厨子,我只借给你三日。”
凤眸惊喜地颤了颤,又找了一个能做崔州菜的大厨,而且还是宫中御厨,卫疏星吃饭的事有了新着落,也不枉贺玉舟大胆一回。
他谢过元兴帝,匆匆将画纸交付到卫淳手中,便领着御厨往卫家赶。
吃不饱肚子,卫疏星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她独自卧在池塘边的躺椅上,手里握着一只玉箫,闭目养神。
“圆圆??!”
这动静将她惊醒,睁眼一看,原来是贺玉舟来了,她便撇嘴埋怨道:“你吵到我了,讨人厌。
“抱歉,”贺玉舟任她举起玉箫往自己额头戳了戳,又道,“你在睡觉吗?我吵醒你了吗?”
卫疏星直接否认:“饭都吃不饱,睡什么睡啊?我搁这儿吹着笨打发时间呢。”
原来她还会吹箫,贺玉舟心里更不是滋味:“那你通药理吗?你还会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圆圆?”
“不告诉你。”卫疏星哪儿哪儿都是火气,又用?往丈夫身上戳,随后往身后一倒,稳稳落入躺椅中,“走开走开,我真的要睡觉了。”
睡在外头怕是冷,贺玉舟得顶着她的脾气,坚持问上一句:“我抱你回屋睡,池塘边风大,蚊虫也多。”
此言有理,卫大小姐未有睁眼,只大喇喇地张开双臂,甚是放心地由丈夫抱起自己,一步步往屋里去。
还好距离不远,不会给贺玉舟的手臂造成太大负担,纵然有些痛,忍便忍了,他并不在乎。
男人呼出的气息落在卫疏星额头、颈项,弄得她痒痒的,不经意地唔了一声。
她衣襟上的香气亦随风没入贺玉舟鼻息,待到将她放在了小榻上,贺玉舟却舍不得松手了。
卫疏星没管,干脆就这样睡,手臂勾着他,后颈枕在他臂弯中。
屋里点着她最喜欢的香料,由去岁秋天摘下的桂花调制而成,她便在这香气里萌生出困意,迷迷糊糊唤了两声“姥姥”,酣然入梦。
再醒来时,卫疏星仍枕在贺玉舟怀中,她是清醒了,抱着他不肯撒手的人却昏昏欲睡,凤眸住,睫羽时不时打着颤。
不合时宜的桂花香从香炉里漫过来,沾染在贺玉舟发间、眉宇间,卫疏星凝神,亦屏住了气,目光被他俊秀的面庞引住,挪不开了。
他没有变过,九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是个快要长成的少年人,已然风姿出众、丰神俊朗。
贺玉舟就是祸水,是令卫疏星惦念了好多年的祸水。
如今要割舍他,就像割掉心尖上的一块腐肉,虽然疼,但是卫疏星明白,没有他,她会往更好的方向走,而且只要狠心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