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舟出贺府大门时,恰巧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这是自家的马车,他略作驻足,很快等到贺玉心领着小侄女下了车。
“哇, 舅舅!”
见到他,宝宜直接挣脱母亲的手奔过来,伸着手要他抱:“小舅舅在哪里?他说下午带我出门玩,给我买木偶娃娃。”
宝宜快到能进学堂读书的年纪,贺玉心思虑着是请老师到家来教,还是将她塞进书院,让她与别家孩子一道读书。观文殿的学生年长她太多岁,不是好去处。今日,贺玉心就是带女儿到自己任教的书院体验一番的。
贺玉舟弯下腰,将宝宜抱起来掂了掂:“什么木偶娃娃?我给你买就是了。你小舅舅身体不舒服,这段时日不能陪你玩。”
宝宜遂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木偶娃娃的模样,央着舅舅一定要买回来。
至于贺玉舟,他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琼儿不舒服?”贺玉心一向敏锐,轻易察觉了贺玉舟神色中的异样。
等女儿许完心愿,她便道出自己的疑惑。
都是亲手足,有些事,贺玉舟并不打算瞒着姐姐,遂命人先将宝宜带进家门,自己则与贺玉心交代贺琼的情况。
贺玉心听完,脸上浮出微弱的错愕,随后冷笑道:“真是个疯子,依我看,就该赶他出去,不认他这个人??当初母亲就不该留他。"
对姐姐的这副态度,贺玉舟并未展现出多少惊讶,只温声劝说道:“阿姊,琼儿毕竟是…….……”
“你把他当亲弟弟,他是否将你当作亲哥哥?他都惦记起你媳妇了。况且他出走两年,期间一封信都没有。这样的亲人你也认?”
贺府大门临着街市,贺玉心也怕家丑外扬,连带着她一起丢人,把弟弟拽回门内才敢如此说。
于是门下两只白色的灯笼就像极了鬼眼,随着风摇曳一下下摇曳,哐啷,哐啷,撞出响声,眼珠子转下来,紧盯住贺玉心的脸。
既至无人处,贺玉心又低声道:“他和父亲长得太像,看见他,我浑身都不舒服。”
“阿姊......”贺玉舟不是无奈,而是也想到已逝的父亲,心口发堵。
贺玉心自知多说无益,索性不与弟弟辩驳:“随你吧,你既以为他有药可救,那他就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往后我不会再允许宝宜和他玩,你也不要让他来恶心我和母亲。”
她待贺琼的态度从来如此,当着面尚能和和气气的,却难掩疏离,到了私底下,便几乎没有好脸色了。
临别前,贺玉心不忘叮嘱一句:“对了,玉舟,你还是尽快与圆圆和离吧。长痛不如短痛,早和离,对你对她都好。”
她根本不给弟弟回应的机会,说完话便匆匆走远,独留贺玉舟原地沉默良久。
对他,对圆圆都好?
这是哪里的话,和离,独对圆圆一人好,于他而言却是剜心的痛。
贺玉舟看了看头顶悬着的灯笼,大婚之日的红灯笼已换作寻常颜色,热闹的红已变为凄惨的白。
他扶着墙又站了会儿,才迈向门外。
在花园里遭了场风波,卫疏星原是要到姥姥怀里哭的。
可她思来想去,怕姥姥知晓后要上贺家的门,便没有急着去说,而是打算回自己院子吃些东西,压压惊。
吃食皆是现做,故而费了不少时间,竟等到了贺玉舟去而复返,又站到她身边来。
“贺玉舟?你都处理妥当了?”卫疏星本翘首以盼着吃食,未料盼到了丈夫,“你弟弟怎么样?”
贺玉舟道:“已看管起来,不许他出门,伺候他的下人也都换了一批。”
“贺琼此人,平日看起来很是正常,爱说爱笑的,他是何时学坏的呢?”卫疏星必得好好问问,她得搞清楚自己为何会遭飞来横祸。
琼儿在她眼里,是爱说爱笑的模样?贺玉舟思忖几息,暗暗叹着弟弟的两面性格。
他又想,贺琼做出今日之举恐怕不止是在外学坏,还有家中亲情不浓之故:“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愿他能回到正途上吧。”
一语道完,院外忽有人来禀报,道:“小姐,老太太请您和姑爷过去吃午饭。”
这是极寻常的事,故而小夫妻并不询问原因,只当是一次普通的午饭,略收拾收拾,即刻启程。
却不想一进卫荃院落的饭厅,便见桌上摆着两张纸,不是旁的,正是卫疏星昨日的功课。
卫疏星定睛一看,暗叫不好,难怪杨师傅检查作业时面色凝重,定是看出最后三题是由人代笔的了。
而卫荃也不拐弯抹角,连请孙女、孙女婿坐下的话都不说,手朝桌上一拍,愠怒道:“圆圆,你的功课,是不是有人帮了忙?”
卫疏星肩一抖,瑟缩了下身子:“什么功课,什么忙啊?那分明就是我的字迹嘛......”
“难道我没有教过你做人要诚实,你居然学会了这种把戏来骗我!”卫荃气极,又是砰砰两掌落在桌上。
贺玉舟从未见过卫老太太动怒,更舍不得妻子因此受责,连忙上前一步:“姥姥,其实是我……………”
“对,还有你,”卫荃不许他插嘴,扭头也训斥起他来,“你以为你是帮圆圆?你分明是害她啊!"
话音刚落,屋中便响起微弱的啜泣声,贺玉舟、卫荃同时扭头,才注意卫疏星的眼泪已流到了下颚。
“圆圆?”卫荃几乎从椅子里跳起来,三两步就将孙女圈到怀里,顺道往贺玉舟拢过来的手猛打一掌。
………………还挺疼,贺玉舟悻悻收回手,在一旁直愣愣地杵着。
卫荃牵着卫疏星坐下,椅子挪得紧挨着孙女,焦急又心疼:“好了好了,才说你两句,怎么就哭了?”
今日本就不太平,卫疏星被贺琼吓得魂魄离体,还未完全平复,就又被卫荃训斥一通,愈发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