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西南方向去,便是晋国的边境乔州。乔州往南是殷国,往西则是齐国。
卫疏星的消息就断在这里。
贺玉舟勒停了马,踌躇不决。
三日了,他几乎水米未进,先前从裕京奔波到玉陵耗去的元气尚未恢复好,如今,他的身体已撑到了极限。
“大人......”同僚于心不忍,不得不劝一句,“你不如先休息,万一反贼尚未抓到,自己的身子先垮了,可如何是好?我们继续搜寻抓捕就是了。
贺玉舟一言不发,是掉进思索的泥淖之中。
他笃定贺琼厌恶自己,却不能确信这份厌恶,能否成为贺琼递来新线索的契机。
如若恨一个人到了某种境界,会怎么做?贺玉舟审问过许多类似的犯人。
他们偏执疯狂、傲慢自大,纵然奔逃出千里,也会想办法回来复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贺琼不是君子。
贺琼挟持卫疏星,绝不仅仅出于对她的好感,他很有可能会借她来实施报复。
按此思路,卫疏星或许暂时安然无恙,可是贺玉舟怎敢去赌?他承受不了一丝一毫的风险。
贺玉舟骑在马上,衣袍里空荡荡的,衣料斗篷像套着一具空壳,他随时都能随风倒下。
他有心无力,当真熬不住了,却仍要倔强道:“分三路,一路往南,一路往西,剩下的人随我回玉陵,千万不要把贺琼逼急了……………”
咚的一声,贺玉舟一语未完,竟直挺挺地从马背上跌下,再没了意识。
再醒过来,已是四天之后的事,贺玉舟骤然惊醒,口中唤道:“圆圆!”
急急地向四周望去,只有一个照顾他的小厮在,并无卫疏星的身影,他一把抓住那小厮,匆匆问道:“可有小卫大人的消息?人找着了吗?”
小厮被他这副模样吓坏了,瑟瑟发抖地摆手:“侯爷都睡了四天了,小卫大人丢了七日,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心窝里凉沁沁的,慌乱、恐惧轮替着奔驰过来,最终合流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咣当,把贺玉舟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挣扎着爬下床,却重重跌在地上,额角极不巧地碰上床头柜,当即落了个血流如注的下场。
鲜血顺着贺玉舟的额角滑落,脸颊、下颚,脖颈、衣襟,很快便是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小厮更加惊惧,他先扶稳了贺玉舟,劝他千万不要乱动,遂连滚带爬地出去喊人。
贺玉舟晕乎乎的,勉强认出自己身在何处。
此处是他在玉陵居住的官驿,所以他应当是在追查贺琼、卫疏星的途中昏倒,被同僚带了回来。
视线慢慢被血液覆盖了,贺玉舟不管不顾,随手摸了一把,于是血液便在他脸上画出几朵刺眼的花,甚是骇人。
卫淳来的时候,自是吓了一跳,费了好几眼功夫,才认出满面鲜血,颓然倒在地上的人是她看着长大的贺玉舟。
“静川??”卫淳扑过去,与小厮合力将贺玉舟搀扶起来,错愕万分,“你不许再乱动了,我给你处理!”
或许是剧烈的疼痛醒了贺玉舟,他寻回几分浅薄的理智,没有乱动,视线落了在卫淳脸上。
“姨母......”
七日时间,卫淳仿佛苍老了十岁,形容憔悴,嘴唇干涸,眸子里全无光彩。她没有办法放任满玉陵的病患不管,更放不下生死未卜的女儿,肩头和心中的负担前所未有的重。
“不必担心我,”卫淳哑声道,用纱布绕着贺玉舟的伤口缠上一圈,“你也不要让我操心,你得好好地活着,我还指望你找到我的女儿。”
贺玉舟垂眸:“我命同僚们分头去寻了。姨母,你相信我,贺不会伤害圆圆,圆圆回来的时候,一定是平平安安的。”
原是要用热毛巾替他擦血的,听见这话,卫淳却禁不住将毛巾扔回水盆里,心急如焚道:“我怎能不担心!圆圆受一点委屈就要哭,饭菜难吃就一口都不沾,她本就就胆子小,身体又差!”
卫淳甚至不求卫疏星能回到她身边来,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
“会找到她的。”贺玉舟没什么力气,说话都有气无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凭我对贺琼的了解,他八成会主动联系我。”
卫淳将信将疑:“为何?”
“......因为他恨我。”
贺玉舟找不到恨意的源头,他竭尽所能地搜寻记忆深处,在哪儿?到底在哪儿?弟弟是什么时候恨上他的?
“他恨你?”卫淳的瞳孔颤了颤,贺琼虽说是半路被领回来的孩子,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记得那是个乖巧文静的孩子,嘴甜,孝顺,谁会想到贺琼会勾结逆贼、残害百姓,伪装出兄友弟恭,并且绑架她的女儿?
见贺玉舟眉心皱成了山川,说不出被弟弟恨上的情由,卫淳便拍了拍他肩膀,开解道:“白眼狼吃人不需要理由,你切莫太过纠结于他的恨,你要相信错不在你。”
不在于自己,那在于谁?
贺玉舟迈不过这道坎,假如他早日识破贺琼的真面目,假如他听了贺玉心的劝,圆圆就不会被掳走。
他当初竟愚蠢到以为贺琼只是学会了才误入歧途,还有回头的可能!
所以错全在他,全在他!
肺腑里像有血水翻涌,满是腥咸滋味,贺玉舟捂住胸膛咳了几声,那腥咸味道冲上喉头,他竟硬生生出一口血来。
卫淳见状,居然惜了几瞬,赶紧唤人取保心丹给贺玉舟服下:“你不能再多思多动了,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再说。你总不能叫我这丢了女儿的可怜人反过来安慰你!”
浑身没有一处是好受的,贺玉舟被勒令平躺着休息,虚弱至极:“我明白了,姨母......圆圆一有消息,我便派人告知你。”
可这消息太过难等,每一次睁眼,呼吸,都似有一年之久。
贺玉舟照旧是食不下咽的状态,别人没有办法,只能掰开嘴给他喂,他才愿意勉强吃几口东西。
终于在卫疏星失踪的第十日,玉陵官驿收到一封信,信封上画了两个圆圈。
贺玉舟欣喜若狂,连如何拆信封都忘了,还是卫淳做的这事。
信纸舒展开来,上头写着几行端端正正的字:
“母亲,静川哥哥,见信安。我随贺琼出走,一切无虞,他很是善待于我,莫要太过挂怀,你们亦要珍重。”
落款处又是两个圆圈,这是卫疏星写信的小习惯。
卫淳愣了愣,急切道:“圆圆为何不多说几句话?"
“这信必定是贺琼看过,才寄出来的,他当然不会让我们知晓太多。”贺玉舟将信件交予卫保管,但愿这几个字能缓解她的思女之心。
他又向下属吩咐:“查寄信的源头,尽快。
往后几日,贺玉舟与卫淳陆陆续续收到卫疏星的信件,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称自己安然无恙,叫他们不必太忧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