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脚踏出程沣房间,又转回身问他:“送程公子一件礼物。”
“嗯?”
“手摊开。”
程沣摊开手。
很快,手心多了一只破布缝制而成的小三角,类似于符咒。
杜悦:“这是我戴在身边多年的附身符,送给程公子当见面礼,希望它日后能护程公子平安。”
程沣将这略有些寒掺的东西捏在手上打量,一脸疑惑。
他低头仔细查看这道所谓的附身符,发现有颗纽扣,可以拆开。
他好奇地将东西拆开,把里面的小东西悉数倒在掌心,却发现是十几颗山楂核。
联想到今晚的糖葫芦,又仔细回想她那张脸,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他依稀记得,九岁那年和大哥在上海文家桥布施时,给一个街边快饿死的小姑娘送过一串糖葫芦。
莫非,是杜悦?
程沣摇头,很快又否定,那是个小姑娘,可如今站在他跟前的是个少年。
他还没开口问,对方便说:“这是我小妹的东西,也是我搁在身边多年的附身符,的确能佑我平安。程公子当年救了我小妹一条性命,这附身符便转赠与你。另外,我杜家欠你一条命,日后程公子有难,杜悦一定尽力而为。”
程沣没想到会这么巧,开口问:“你小妹呢?”
“死了。”杜悦脸上依然没有情绪起伏,“当年程家布施,的确让我们一家多活了几天。可几天之后,家里除了我,便都饿死了。时间不早了,程公子,早点休息。”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程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愣了片刻。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把自己亲人死了这件事描述的这样风淡云轻。
翌日一早,杜悦、程沣、老太太正在正厅吃饭。
齐三便带着白钰和狗进了大厅。
闪电摇着尾巴朝杜悦跑过去,嘴筒子搁在她大腿上,可怜巴巴抬眼往她卖萌。
杜悦搁下筷子,一般抚摸狗头,一边对白钰说:“听说你们昨天把老爷子哄得很开心?不错,说罢,你想要什么。钱,还是女人?”
“这些不需要。我要你帮我写一封举荐信,举荐我去周瑞清身边做事。”白钰说。
“好。我答应你。”
杜悦擦擦嘴,让人取来纸笔砚台,放到了程沣跟前。
她说:“程公子,我不会写字,您留过洋,文笔应当不错,举荐信,您帮我代写如何?”
“嗯。”毕竟接下来几天他还得依靠这个恶徒来了解上海,因此与他关系不能太僵硬,这种举手之劳的事,他便答应下来。
白钰见杜悦答应,终于松了口气。
周瑞清是现在政府的总司令,可以说是万人之上,白钰崇拜周瑞清,跟他做事,是白钰最大的愿望。
周瑞清也是林涂的门生,和杜悦也有交情,所以如果让杜悦写举荐信,他必然能得到周瑞清重用。
打发完白钰,杜悦带程沣出门听戏。
半路上,程沣问她:“你不会写字?”
“穷苦人家的孩子,吃饭都成问题,哪里敢奢侈读书认字。”
……
接下来几天,程沣每天被杜悦带着四处逛,各大赌场、烟馆、妓院都走了一遭。
第十天早晨,程沣吃早餐时没看见杜悦,便问齐三她去了哪儿?
齐三摇头表示不知道:“每个月今天,老板都有事出门,并不让我们跟。老板吩咐了,今天由我带你出门。”
坐在他身旁吃饭的老夫人,凑到程沣耳畔低声说:“每个月的今天,阿悦都会去陇桥。”
“她去那里做什么?”
老夫人摇头:“她只告诉我去那里,并没有告诉我做什么。”
程沣踩着时间点出门,等他上了车,想起老夫人的话,特别好奇杜悦那恶徒今日会去何处。
齐三问他:“程公子,今天想去哪儿?”
程沣想了一下:“去陇桥。”
“陇桥?去那边做什么?那边又脏又乱,没什么可瞧的。”
“问这么多,不怕挨你老板的鞭子?”
齐三一听老板的鞭子,立刻不敢再多问,对这男人唯命是从。
约摸一个小时后,他们的汽车摇摇晃晃到了陇桥。
这里与法租界不同,并不繁华,也没有高楼,有的只是破败茅草屋和满地乞丐。
齐三跟他说:“这里是出了名的贫民窟,上海一大半的乞丐差不多都住这里,什么人都有,程公子可要小心了,可别沾上什么脏东西。”
程沣问:“你们老板来这里做什么?”
齐三冷哼一声:“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老板怎么会来这里?”
刚说完,一个乞丐就冲过来,招呼路边其它乞丐说:“大善人来了!大善人又来给大家发米发粮了!快点快点,去接粮!”
另一个乞丐拍拍身上灰尘,慢吞吞起身:“急什么,大善人哪次来粮食不是管够?无论去多晚,只要她在,就一定有粮!”
程沣追上乞丐,不一会儿,看见了一条由乞丐组成的队伍,宛如长龙。
而在队伍的尽头,有个穿青衫戴面巾的少年正在给大家发粮。站在她身边帮忙的其中一个人,便是那天晚上卖糖葫芦给杜悦的福伯。
齐三看着那个戴面巾的男人,瞬间怔住。
那个身材矮小穿青衫的人,不是他老板,又是谁?
齐三看了眼程沣,只觉面颊滚烫,哼了一声又说:“老板来这地方也不奇怪,每个月一号,杜公馆也会免费给乞丐孤儿派粮。”
只是他没想到,老板居然自己来这种地方,还亲自做这种事。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来领粮的人太多,已经超出杜悦预期,明显人手不够了。
就在这时候,身旁出现了一个男人,开始帮她打米。
杜悦看了眼突然出现的程沣。
程沣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只见他将袖子挽至胳膊肘,露出了一段藕白的小臂。他的胳膊比一般男人的要细,且如雪藕一般,但小臂很扎实,看得出来经常锻炼。
程沣的视线又挪回她脸上,又被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给吸住。
今日之事,更让他确定了一件事。
这少年,并不如外界传言那般凶恶。他只是误入苦海,被林涂齐三这等恶徒给利用。
这样的干净有善心的小少年,怎会杀人?
就在他思虑之时,队伍后面突然响起一阵枪声。
“砰砰砰——”
人群炸开,立刻作鸟兽散。
几枪朝程沣这边打过来,他下意识将身旁少年抱住,压着她的头蹲下身,躲去了一个草垛后。
齐三已经掏出枪,给他们打掩护说:“老板你们先走!这里我断后!”
程沣将杜悦的小身板抱在怀里,锁地很死,偏他还拿哄小姑娘的语气对她说:“你别怕,无论那些恶徒有多恶,我一定救你出苦海。”
男人讲得一本正经,杜悦却望着他,忍不住笑出声:“苦海?”
程沣看了眼外面,抓住她的手腕说:“这里危险,快走。”
说罢,拖着她跑出了村子,上了他们过来时开的那辆汽车。
过来时程沣只带了齐三,他先把杜悦塞到车里,立刻又坐进驾驶位。
他把汽车发动后,将杜悦的脑袋摁下去,嘱咐说:“别怕,捂住耳朵,躲在下面别出来。”
说罢,男人眼神一横,朝那群持枪的匪徒冲了过去,把路中间撞开一条血路,刹车停在了齐三跟前。
“上车!”
齐三上车后,丢给副驾驶的杜悦一把枪。
程沣从她手里夺过枪,说:“小孩别玩这东西,交给我。”
杜悦:“…………”她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让程沣觉得她是小孩。
齐三一脸震惊望着程沣。
小孩?居然敢有人说老板是小孩??这丫不想活了吧?
只见程沣夺过枪,往车后一扔,重新把车发动,开了出去。
杜悦看着那把被他扔了的枪:“…………”如果不是这男人曾经对她有恩,她一定一拳爆了他的头。
妈的。她真是忍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