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沣咳了一声,让自己恢复镇定:“好,容我仔细想想。”
齐三嘱咐他:“明天你一定要全程笑着,别成天一副扑克脸,笑一笑,哄哄我老板开心。”
程沣一本正经点头:“好。”
这一晚,程沣忐忑不安,辗转反侧。
到了第二天下午,程沣特意穿了身新的西装,把头发梳地光亮,戴上了一顶英伦风格的绅士帽。
到了茶楼,两人落座,戏台上的戏曲一首借着一首。
程沣不太喜欢听戏,却也陪着她听了一下午《霸王别姬》。
他问:“为什么你总听这首戏?”
杜悦喝了口茶:“小时候,我跟我弟弟经常躲在茶楼的窗户外听这首戏,弟弟喜欢,我便学来唱给他听。我挺有唱戏天赋的,他饿死的时候,我还唱给他了呢。”
她嗓音淡淡地,脸上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却让程沣一阵心疼。
程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说:“节哀,往事不可追。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我志在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我会努力让你弟弟这样的悲剧少一些。下个月,我就回东北了,我大哥启动了航空班,我得回去帮忙,我国空军实力远落后于美国日本,所以我不能再驻留上海。”
杜悦问他:“这一去多久?”
程沣:“可能五年,不会再有时间来看望你。”
杜悦又问:“不能留在这边?”
程沣摇头:“不能。”
杜悦以调侃的口吻说:“还说要对我负责,这么快就想跑路?”
程沣一怔后,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那杜老板可否愿意随我去东北?”
“不可能。”
她生于上海,发迹于上海,如果她离开上海,青帮必定会来一场大洗牌,不夸张地说,上海时局都会跟着她的离开而变化,彼时,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程沣伸手揉她脑袋,笑着说:“看来我没本事拉你出苦海,想让你放弃这些,不太现实,对吧?”
杜悦望着他,没说话。
程沣握着她手腕,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今晚月色不错,出去走走。”
杜悦被他拖着去了清莲池,月色银辉洒在水面上,很快,几百只河灯朝他们的方向飘了过来。
与此同时,四周的草丛里飞出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将他们紧紧包裹,让人恍若置身浩瀚银河。
杜悦抬手,一只萤火停在她指尖抖翅。
她眉眼弯弯,一脸喜悦道:“程沣,你看!”
“看见了。”程沣又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坐到了阶梯上。
他们脚下的水面上飘着数百盏河灯,头顶上是万千萤火飞舞,这幅景象美不胜收。
程沣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类似于馒头的东西,上面插了一支蜡烛。
他摸出打火机点燃,递到她跟前:“小悦,生日快乐。”
杜悦抬眼看他:“你叫我什么?”
程沣伸手在她鼻头刮了一下:“过生日不许冷着脸,来,许愿,吹蜡烛。”
她被程沣刮了下鼻尖,脑袋下意识往后一缩,又顿了片刻后,闭上眼开始许愿。
她闭上眼,翘长的睫毛微颤,一只萤火虫停在她的睫毛上。
程沣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俯身过去,就在嘴唇要贴上她的睫毛时,女孩睁开了眼。
程沣立刻对着她眼睛“呼”了一下。
杜悦揉着眼睛问:“你干嘛?”
“你睫毛上有萤火虫,帮你吹掉。”
杜悦信以为真,吹灭蜡烛后,跟他一起分了这块宛如馒头的蛋糕。
杜悦一边啃着手上硬邦邦的蛋糕,一边说:“开飞机是什么感觉?”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杜悦嘴角一撇,笑着说:“没,就是很好奇。”
程沣伸手过来,手指摁压着她的嘴角:“对,就这样,女孩子就应该多笑笑,成天冰着一张脸,像什么样子?”
杜悦皱了皱眉,很快眉头又舒展开。她也伸手过去,摁压住程沣的嘴角:“你也是啊。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成天是一张扑克脸吗?我很少见你笑。”
“是吗?”
女孩不提,他倒真没注意过。
杜悦重重一点头:“是。你知道吗?你特别像一个人。”
“谁?”
“唐僧。”
程沣:“……”
杜悦见他一脸无语,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好啦,不必这么忧愁。你比唐僧英俊多了。”
程沣没忍住笑出声,揪着她肉嘟嘟的脸,一脸无奈:“你呀。”
杜悦一把打掉他的手:“你能不能别总拿我当小孩?”
“你难道不是小孩吗?”说着,又伸手过去捏她肉嘟嘟的脸蛋。
杜悦气得一口吃掉蛋糕,伸手过去捏他的脸。
两人居然像小孩一样,开始你推我搡,互捏脸蛋。她的手不如程沣长,屡屡下风,气得被未下咽的蛋糕呛住,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
程沣紧张地替她拍背:“你怎么样?”
杜悦猛咳几声,迅速转过身,趁机用一双手捏住了程沣的脸,将男人原本那张正义凛然的扑克脸,捏得滑稽不已:“看你还敢寻我开心,杜老板的脸岂是你能捏的?狗东西,知错了吗?”
“知错知错。”程沣抓住她一双手,不让她再有动作。
男人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男人的温度从她手背蔓延至四肢百骸,以至血液滚沸。
两人四目相对,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他们瞬间如触电一般,同时缩回了手,纷纷扭过身看向别处,一瞬间,气氛陷入无比尴尬。
最后,还是程沣先打破尴尬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哦。”
杜悦起身,却不小心一脚踩滑,程沣手快接住她。她整个人跌进男人怀里,心跳加速,一种异样的情绪填满了她的心脏。
这天晚上,杜悦整夜失眠。
两人尴尬一夜后,第二天依然像兄弟一样出门逛街,听戏。
齐三发现这些日子,老板连脸上笑容都多了许多,不由地替她开心。
底下弟兄也发现,从前冷冰冰的老板,居然会对他们笑?让他们觉得特别……毛骨悚然。
程沣带着杜悦去了照相馆。
他穿着西装,她穿着长衫,两人并排照了一张合照。
照相时,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女孩的手,他下意识缩回,把手背到了身后。
他将帽子搁在胸前,身体对着杜悦,下意识地护着这个矮他一个头的女孩。
黑白照片定格,这是两人的第一张合照。
……
月底,程沣启程去东北,杜悦送他去码头。
离开前,程沣送她一支钢笔,以及一枚怀表:“我离开之后,你好些练字。这怀表赠与你,若是想我,就打开看看。”
等他上了游轮,杜悦才打开怀表。
这才发现,里面镶嵌着他们的合照。
她正望着照片发呆,齐三一脸慌张地跑过来,说:“老板,不好了!林老板被人暗杀了。”
“什么?”
杜悦攥紧了手中怀表,立刻上车,让人开去林公馆。
闪电摇着尾巴冲上去,作为一条穿越狗,它觉得,这上海滩,时局又得开始变化,并且即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程沣到了东北后,对上海的局势也一直有所关注。
他离开上海后,林涂被暗杀,杜悦为了稳住势力,为师报仇,迅速整顿青帮,并且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坐上了青帮老大的头把交椅。
紧接着,杜悦关了从前林涂名下的所有烟馆,并且烧了所有存货,杜绝旗下弟兄再碰那些东西。
一年后,杜悦给程沣来信,想请他帮忙,介绍唐景给她认识。
唐景留学归国后,在上海财政、工商部门担任要职,还在上海交通银行担任过行长。现在的唐景,不仅是财政部长,同时兼任北四行经理以及四行联合准备库主任,是现在全国金融巨头之一。
杜悦不开烟馆,可下面弟兄要吃饭。她打算与唐景合作开银行,创办实业。
可是她一个黑帮头子,这位金融巨鳄压根不愿与她结交。
杜悦得知程沣和唐景有交情,便写了这封信,想让程沣介绍他们认识。
程沣二话不说写了回信给杜悦,又另写一封信给了唐景,让唐景尽可能帮助杜悦。
唐景与程沣是生死之交,收到他的回信后,立刻见了杜悦。
两人一拍即合,打算在山城开第一家悦兴银行。
杜悦不缺人脉也不缺钱,在两人共同努力下,两年后,悦兴银行开张。
银行开张后,杜悦担心的问题都没出现,并且因为资本丰厚,越做越好。银行生意兴隆,杜悦又开始筹办银行大厦,成功打入金融圈,名声更盛。
五年后一个晚上,杜悦正筹办自己的生日宴会,却收到了盗圣孙燕一封信。
盗圣孙燕大言不惭,要在她生日当晚,拿走至宝《墨松图》。
孙燕劫富济贫,他只偷有钱人,并且在下手的前一晚,都会通知主人。正因他从未失手,所以得了一个盗圣的名号。
杜悦冷哼一声,将信揉成一团:“狗东西,敢来我就剁了他双手双脚!”
她话音刚落,一个拎着行李箱的西装男人跨进堂屋,调侃说:“怎么五年不见,还是这样喊打喊杀?”
杜悦听见声音,手一颤,压根不敢抬头去看。
这是她五年来,做得最多的梦。
齐三赶紧把堂屋其它人带了出去,只留下他们。
杜悦缓缓抬起头,看他,过了五年,这男人的面容被岁月刻得越发硬朗。
“怎么?老朋友见面,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她起身,对着男人露出微笑。
正要说什么,还未开口,男人已经快步走到她跟前,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又揉她脑袋:“五年不见,倒是长高了些,也胖了些。”
杜悦脖子往后一缩,捂着自己鼻尖,又理顺被他揉乱的头发,紧着小眉头瞪他:“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剁了你的手。”
“这么凶巴巴,怎么嫁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