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沈昼叶“”
沈昼叶拿着张臻的那杯咖啡, 在厨房僵住了。
窗外吹过混沌的风,青翠梧桐叶簌簌作响, 沈昼叶手里捏着的杯子都在发抖,她语音不稳又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他、他的英文名叫cav啊。”
张臻面无表情地道“哦。”
抹黑与撒谎是不一样的。
沈昼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往陈教授的形象上抹黑泥, 但是她实在是无法在这个问题前放出屁来,因此只能答非所问。
沈昼叶正以为自己成功糊弄过去了张臻, 一时糊弄一时爽,一直糊弄一直爽。她将磨好的黑咖啡往张臻手边一放,就听得张臻说
“那没办法了,”张臻看着电脑屏幕道“我只好亲自查了。”
沈昼叶“”
沈昼叶眼前一黑,就看到张臻打开了斯坦福物理学院的facuty页面,那里从上到下排列着沈昼叶最近两周见到的每一个熟面孔。
“c”张臻慢条斯理地按了一下ctr f, 在键盘上一边敲一边说“chen。”
靠, 忘了还能在网站上查师资队伍和工作人员的名字沈昼叶的小世界咔叽一声碎了。
“啊啊啊啊”沈昼叶堵着耳朵土拨鼠叫“啊啊啊啊啊我不听”
“”张臻按完了回车, 网页加载完毕, 她从屏幕抬起头,喝了一口黑咖啡, 无声地看着她。
沈昼叶眼泪水儿汪在眼角她唇色鲜红, 极其惊恐, 显是被吓着了。
接着沈昼叶小心翼翼地看了张臻一眼, 仿佛想了解情况一样,将堵着耳朵的小手指头自耳朵里挪了出来。
张臻慢吞吞地等沈昼叶拿出手指头, 然后施施然开口说了三个音节“xiaozhi chen。”
沈昼叶“”
最终还是被发现了沈昼叶那表情如遭雷劈, 半天终于眼圈一红, 委屈地嗯了一声。
张臻“你怎么能瞒这么久你告诉过谁”
沈昼叶摇了摇头,嗫嚅道“我谁都没告诉过。”
“,”张臻愣了一下,震惊地问“你就一个人忍着”
沈昼叶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小地咳嗽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道。
沈昼叶咳嗽完了,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又问“臻臻,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说出口呢”
张臻“”
这的确是个无解的问题。
沈昼叶本来就话不多,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在心里闷着,连她被国内的小导师窃取一年的成果的事,都是在那篇文章正式刊登之后,张臻看到了问她,她才说出来的。
这不是个善于向外求救的人。
张臻先前就听说过沈小师姐的事迹,但都是从她师弟师妹的口中。沈昼叶自己则从来都不会说起自己的任何苦闷,像最沉默亘古的、顽强的石头。
那些师弟师妹们说,沈小师姐看起来单薄得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可她仅凭一己之力,撑起了一个小课题组。
张臻那一瞬间感到,沈昼叶实在是太苦了。
张臻其实先前和沈昼叶算不上多么近,只是做了七八年的同学,有种近乎默契的熟悉和善意而已。无论本科还是研究生期间,沈昼叶都总是太忙,有时连宿舍都不回,直接睡在办公室,可张臻是有时连实验室都不愿意去的咸鱼。
可是张臻却总记得,那个在军训时浑身发光的姑娘。
2011年的晚夏,时年十九岁的张臻穿着蓝色的军训迷彩,在未名湖边坐着喝冰镇的瓶装水。他们班上的同学挤在一处,教官板着脸看着这群刚入学的新兵蛋子,让他们稍事休息。而正是那时,她本科的舍友以胳膊肘轻轻地碰了碰张臻。
诶,诶,老四。她舍友做贼一样小声道,你知道班上履历最辉煌的人是谁么
宿舍排行老四那年代极其流行这种叫法,一个宿舍分出老大老二小三和小四,按年龄排列,非得分出来个姐姐妹妹不行。总之,排行老四的张臻傻子一样地问怎么,两个省的高考状元非得分个高低小学生么
她舍友摇了摇头和他俩没关系。
你不知道吗还有没高考的呢。
没高考的张臻愣了下。
然后,她舍友说看。
七年前的张臻,就是在那时候,第一次注意到沈昼叶的。
那姑娘生得特别稚嫩,完全不像个经历过高三洗礼的成年人,甚至眉眼及轮廓都透露着一股难言的稚气与蓬勃之感。
博雅塔旁灌木垂柳,盛夏炽热的风,光线犹如碎裂四散的金箔。
物院大多是认真学习的姑娘们,刚结束地狱一般的高三生活,满脸写着朴素,正处在人生中最灰头土脸的时期而那个小姑娘也不太例外,只是格外的清秀白皙,是素淡也遮不住的青春漂亮。
她室友在柳树的光影中,极其小声地说这个是国际奥赛保送来的,今年十七。张臻,你说,人家脑子怎么长的
张臻
然后张臻看见,那女孩儿抬起胳膊,挡了下刺眼的光。
而就是那一瞬间,十九岁的张臻忽然觉得
这个叫沈昼叶的,保送来的孩子,是个伸手带着光的,赤诚而热烈的人。
张臻那样想时,甚至毫无缘由。
七年后,那个曾经带着与生俱来的光的女孩正蜷缩在这张异国他乡的沙发上,一边咳嗽一边抱着iad写写画画,她套着件灰色的过大的家居t恤,头发挽成个球,领口现出一截细瘦柔软的后颈。
张臻“”
沈昼叶咳嗽了一声,从旁边抽了张纸,捂住了脸。
沈昼叶是有过初恋的。张臻看着她的背影想。
而且,她的初恋在她心中纠缠了多年。
那个物理竞赛的传奇式人物,初三被选入国家队的陈姓大神,后来据说出国继续学业的陈啸之。她本科时一喝酒就会非常幼稚地骂他,具体骂什么没人晓得,只知道沈昼叶会很生气,骂的时候爱用顺口溜。
更是她如今的导师。
太苦了,张臻有点心疼地想。
她的同学,这个朋友,沈昼叶,实在是活得太苦了。
沈昼叶像个不懂怎么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自己懵懂地磕磕碰碰向前跑,将自己碰得遍体鳞伤却寻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