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曲池, 罗九宁情急之下, 确实踹了萧蛮一脚。
没想到这萧蛮竟然还记着旧账呢。
胡嬷嬷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罗九宁一步一步,往后退着, 退到那蛇笼处的时候, 眼看一只蛇信子嘶嘶的朝着自己游了过来,忽而伸手一抓,恰是捏在蛇的七寸处。
"想拿蛇来唬本府?"萧蛮本是在往墙上挂着披风的, 略停了停手, 身姿凝着:"本府自由就生长在蛇窝之中, 食蛇胆为生的,蛇毒这东西,真奈何不得本府,不信你来试试。"
"媛姐儿若知道她的父亲是这么个人, 只怕……"罗九宁气的攥紧了两只手。
萧蛮转过身来,黯淡的地窖之中,肤色瞧起来有些渗人的苍白:"阿宁, 你真以为那孩子是本府的?"
"那是谁的?"罗九宁倒叫他给唬住了。
萧蛮笑了笑,肤色便没有方才那般的煞白了:"谁养着,就是谁的, 你说如今,是谁在养着他?"
罗九宁脑海中闪过一念, 但并不动声色,当然, 也没有像萧蛮想的那般,叫他给激怒。
"不要告诉我是裴嘉宪的,他向来不良于房,你又不是不知道。"丈夫的晦私叫她大肆宣扬,罗九宁还颇有几分理直气壮。
萧蛮再是一笑,朝着罗九宁走了过来,离的近了,她嗅着一股子淡淡的月季甜香,倒是很难想象,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身上,竟会是月季般的香甜味儿。
"那你就不曾想过,他为何独独在你身上行,却在别的女子身上不行?"萧蛮反问。
不等罗九宁再说话,他紧接着又道:"那是因为,他找了不知几多的女子,终于发现,他在本府的女人身上,竟廉不知耻的,可以。所以,他才会掳走你九姨,囚为禁脔,就好像当初囚禁着你一样。"
罗九宁倒抽了口冷气,但依旧没有如萧蛮所想的一样,慌乱,或者说是歇斯底里,但她显然受到了无比大的打击,一手松了蛇,颓然的站在哪里。
"你以为他爱你至深,非你不可,可是阿宁,你可知道,于裴嘉宪来说,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看着罗九宁一幅伤心绝望的样子,萧蛮抽了抽唇角,柔声道:"但是阿宁,无妨的,这世间有那么一个人,一直爱着你,此生此世,无论他任何事情,也皆是为了你好。为了能叫你信任,依靠,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苟延残喘着,努力着,想要保护你,现在,转过身看看,他一直在你身后,等着你呢。"
这么说,裴靖也在?
"阿宁。"果然,裴靖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疾切,沙哑,带着些小狗似的呜咽。
罗九宁一听见裴靖的声音,满头的头发都已经竖起来了:"裴靖,你过来。"
"阿宁。"他也从暗影中出来了,但是,却是坐在轮椅里,身后有两个侍卫推着他。
俩俩站定,昏暗的,各种味道夹杂的,蛇信子吐了丝丝的地库之中,一排排的药材架子后面,那曾经笑面如玉的少年,缩在轮椅之中,如此五月的天,怀里还抱着一只暖炉,仰头望着罗九宁,呜咽着,就又唤了一声阿宁。
"杀了罗良一事,我从来不曾悔过。"裴靖言:"人这一生,本身就是一轮豪赌,我不过在那一局中赌输了而已。但是阿宁,人生不止一场赌局,你总能看到,我劈荆斩棘,耗上一切,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而已,是不是?"
他说的有些疾切,仰着头,自己扶着轮椅,往过来走着。
许是一年不曾见过光,他的肌肤愈发的白了,肌肤下面的血管呈着透明的青色,仿如脉络一般,呈布在他的脸上。
罗九宁心中瞬时浮起万千的丝绪来,对这个少年,除了厌恶与恨,更多的是愤怒。
就如裴嘉宪所言,这孩子缺的不是爱,而是教育,他需要的是给扔到兵营里去,徜若死不了,再出来,或者还能清醒过来。
她此时不止想吐,还想狠狠的搧裴靖一巴掌。但是,在她看到萧蛮和裴靖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
身为辽国大惕隐,萧蛮利用了裴靖,要用裴靖除掉裴嘉宪,再紧接着,于长安城挑起一场动乱来。
那么,萧蛮诱她到这济民药斋,肯定也是想利用她,来除掉裴嘉宪的。
隐去心中的失望,难过与不适,她上前一步,屈膝跪了下来,手抚上裴靖的腿,柔声问道:"你怎么就站不起来了呢?更何况,我便在此,也帮不得你,而你怎么会和辽国大惕隐在一起?"
"他允诺,能帮我提前一步,坐到那个位置上。"裴靖断言。
罗九宁心说,真真儿是打猎叫老鹰啄瞎了眼,你还不到双十年华,满身的鬼心眼子,却叫个辽国人利用。
她点了点头,说:"既是这般,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萧蛮一直冷冷看着,见罗九宁一只手捧起裴靖的手握着,倒是笑了笑:"要是你九姨有你这般的脏腑,该有多好?"
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杀人如麻,陶九娘不过亲眼见识了几回他杀汉人,便无情的弃他而去。看看这罗九宁,杀父仇人在眼前,她都能执起他的手。
这,才是真正有脏腑,能担大事的女子。
"皇帝的传位诏书上书着裴嘉宪的名字,而你的性命,则可以让他拱手江山,把皇位让给裴靖。"
"他怎么可能答应?"罗九宁顿时哭笑不得。
萧蛮道:"他若不答应,自然就是你死,这于本府和裴靖来说,便是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