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答案这不仅赵昺知道,恐怕天下人都知道。几乎所有人都宁愿放弃爱国理智而选择忠君,连质问君主的勇气和愿望都没有,何况深刻透彻的洞察力呢!这种不能面对真相的爱国主义,从此毒害所有的人,使识时务者的国人学会了回避真相,向强权屈服,而学会了用沉郁顿挫豪放愤激的美文抒发漂亮的空洞的爱国深情。宁愿抛弃或压抑最高的价值、践踏最低的底线,宁愿委屈尊严、牺牲国本,逐渐形成了一个病态的文化。
这种思想潮流不但让大宋承受了无尽的灾难和耻辱,也形成了士人可怜、可悲、可辱的性格态度,而士人集团除了在道德问题上虚张声势之外,在实质性的问题上并没有什么作为。但这个看似只是国家内部本身的问题,却导致国家陷入致命的困境,让一个比三个游牧民族国家还要强大数倍的大宋帝国,在战争中屡屡被动,不断退缩,表现的极为软弱无能。
可要是说整个大宋朝就没有敢挺身而出为国谏言,想为国出力的士人,赵昺以为也过于绝对,如李纲、赵鼐、胡铨,眼前的文天祥、陆秀夫和师傅应节严都在其列。但这些人绝对没有好下场却是绝对的,不是被贬嫡、就是被流放,或是孤老乡间终生不得起用,甚至是兵败身死。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报国,偏偏国家就不理睬你,断绝你的任何报国希望。如果大家没有权利去爱国和保卫自己家园的话,那么这个国家其实是不属于他们的。那还可以做什么呢?
陆游在赵昺的前世之中可谓是爱国士人的代表,其幼年时期就一直过着南迁逃难生活,参加进士考即遭遇秦桧罢黜,后数次作为参议官参与北伐策划与准备行动,却一而再再而三被黜退,晚年退居故乡二十年。换句话说,他一生都没有机会为爱国出力。凡是爱国抗战派都是如此遭遇,可是他们都很执着,越在爱国事业上失意,越是不肯放弃,那么他们是否对这种爱国抗战事业的正当性、必要性和可能性思考明白了呢?
赵昺想他们都没有想明白,因为皇帝不想让他们打。而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除了依赖国家政权,他们便不具备自由独立的爱国能力甚至爱国权利,难以获得组织任何社会力量的权利和能量,一个社会断绝了任何一个有雄心壮志为国家做事情者的任何具体路径,你再热爱祖国和再有雄謀大略,你也不敢、不能有所作为。除非这个国家,也就是皇帝给你的资格和路径,所以这些人的下场也注定是英雄气短,壮志难酬。
那他们能如何呢?就只能像一群被遗弃的怨妇,不依不饶地哭诉,请求国家允许他们为这个家卖力,但他们早都已经被厌弃,丧失了为国献身的权利,也没有参政议政的资格,他们是“多余人”。然而他们还是不敢对皇帝心存腹诽,只是对一个空洞的朝廷不具名的埋怨,对一个抽象的国家无处无能地示爱,完全没有出路然而却绝不放弃的悲伤。
激热的爱国者注定孤独无力。一面是自以为正义的复国抗战,一面是没有正当的身份,那么这个“国殇情结”将何以归宿呢?除了像一个怨妇一样的表演离骚再离骚,宜乎英雄气短,沉郁顿挫。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除了举大白,听金缕之外,恐怕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