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青阳子(1 / 2)

一方封闭的地下石室中,梅疏影看着面前石床上的尸体微蹙起眉,他手中折扇紧合,敲了半晌方开口道:“这具尸体全身筋脉俱断,散发着已死数年才能散出的一身朽气,全不像昨日才死的人……实在不同寻常。”

一旁玖璃亦望着尸体,闻言询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东南西北四位长老身在何处?”

玖璃立时抱剑回道:“东篱、西园两位长老正在扬州采息;南山独自去往塞北已有数月;北堂长老人在蜀川。”

执扇的白衣人轻叹了口气,“我原道余老长年坐镇洛阳离此地有些远,不想其他四位长老却还更远些。”

玖璃道:“公子是想请长老们来看一看?”

梅疏影随意道:“以几位长老的阅历,应是能从这尸体上看出些端倪……也罢,你传信给余老,叫他尽快赶来梁州。”

“尽快?”玖璃微微皱眉道:“公子莫不是担心……”

白衣的人冷哼了一声:“这尸体如此不同寻常,怕是能诉与我等的话不少,他们若清点了人数,恐怕会来夺回去。”

抱剑的人一凛,立时道:“是!属下明白了!”

梅疏影不无憾道:“若凝姨还在,以她验尸之能,只需一眼便能看得分明。”

玖璃闻言轻怔一瞬,亦道:“苏长老能力过人,当年前任武林之主墨夷家被灭门,她一眼见得尸体便知深浅,示意老阁主莫要插手,惊云阁才能保存至今。只可惜却早早被害……”

梅疏影身一震,微凛声道:“墨夷家之事莫要再提了。”他话毕一手负后,许久不言,眉间显出三分沉寂,忽缓缓道:“凝姨的死,是我的责任。”

劲衣疾服的男子一震,促然跪地:“公子!属下无意,请公子莫要上心!当年一事谁也未曾料到,怪不得公子!”

直身而立的男子似是想到很久以前之事,静静站着,许久才道:“你不必再说了,你我都清楚,先退下吧。”

玖璃满面忐忑,过半晌才极低声地应了是。而后起身默声离了。

白衣男子独自一人立于室中,凝目望着浅灰的石壁,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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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轩内依旧细雪萦萦。

乐正清音与其夫人过来问候之时,端木若华正闭目静静倚在榻上听蓝苏婉诉着一路之事。

四人立身榻前,叶绿叶与云萧在左,蓝苏婉与紫无命在右,恭然静立。

乐正夫妇一踏进屋内,见着师徒几人此般形景便不觉间肃然了几分。

“端木先生,乐正清音与内子特来拜见。”乐正老爷拱手一礼,躬身为揖,极为恭敬,其夫人更是一直福身未起。

榻上的人虽是倚的,却仍旧坐的很直,她轻轻咳了数声之后,道:“乐正老爷不必多礼,端木身有不适未能起身相迎,还请恕端木失礼。”

女声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沉静多年的淡漠,有礼,却极浅淡。

“先生客气了,乐正清音于先生身体不适之时冒昧来扰才是失礼。”乐正清音这时才扶着夫人一齐起身直立于端木榻前。抬眼望见榻上之人的气度,实不得不轻震。

三千青丝一丝不乱地垂于白衣之上,她只是安静地倚坐着,双目因有来人未再阖上,虽不能视物,却仍旧极准确地望着乐正清音立身之处。

面容沉静如远山,分明苍白若雪,只是这样望向你,却能叫你立时便觉心头一肃,莫明地静心敛色,于她面前半丝不敢僭越轻慢。

两鬓轻霜,轻垂若雪,清逸如高山幽谷中隐而难见的飞流白瀑,静谧细长,幽然自敛。

“端木先生……”如此风骨,实与她昏迷时宁静如水的温婉柔和判若两人。

乐正清音深深低头道:“实不相瞒,乐正清音此来是想……求先生出手,救小儿一命!”言毕又是深深一揖。

其夫人一时激动,竟身形一颤,便于榻前跪了下去:“小儿重病在床,已时日无多,先生素有神医之名,恰逢来此,实属上天怜见……求先生施恩,救我家殇儿一命!老妇结草衔环,也必报先生此大恩大德!”言毕已是声泪俱下。

端木若华促然一咳,眉间仍旧沉静,只是浅声吩咐叶绿叶将乐正夫人于地上扶起。

只是年近半百的妇人固执地长跪于地,不愿就此起身。

乐正清音也是深揖着。

端木若华轻咳了数声,面色苍白如纸,眉间微拧了半晌,终是轻声道:“如此,端木尽力。”

师父!

叶绿叶心下一凛,面色沉肃。

以师父此下境况,何来余力救治旁人?!

“谢先生!多谢端木先生!!”乐正夫人喜极而泣,掩面跪于地上,身形颤然。

“夫人起身罢。”

乐正清音忙将夫人于地上扶起,口中亦是称谢不止。

端木若华微叹一声,缓而道:“气之所用,无所不至,一有不调,则无所不病。夫人神伤气损,心忧已久,当自珍重。”

乐正清音一震,而后深深俯身再谢:“多谢先生告诫!”

端木若华极轻地点了点头。

午后,天色沉下三分,欲风欲雪之势。

端木若华由叶绿叶扶着从榻上下来,素白的长麾轻曳到地上,眉间轻疲,面上掩不住的苍白。

白衣之人轻轻于木轮椅上坐下,却只漠声道了句:“走罢。”

叶绿叶拧眉半晌,望着屋外积雪不融的寒意,未有动作。

端木若华轻叹一声道:“外间虽冷,却抵不过乐正无殇命在旦夕,医乃仁人之术,我若身在此地,只因自己身有不适便束手不救,又怎配为医。”

“但师父已受大怆,若自勉强,恐怕比那乐正无殇好不了多少。”叶绿叶冷声回道。

端木若华一愣,一时竟无言来对。

叶绿叶拧眉再道:“师父已经应下,绿儿虽不赞同亦不能如何,只希望师父答应弟子,他的病情若劳力至极,师父须得量力而行。”

端木若华一声轻叹溢出,几声碎咳过后,点下了头:“为师答应你,适度施力,定不勉强。”

叶绿叶面上这才缓下肃色,微显柔和。

忽闻脚步声,屋内之人抬首。

云萧扣过门后推门进来,回身将房门阖上。

少年于门侧抖落肩头覆上的薄薄轻雪,而后几步踏近过来。

“方才送其离去,我于乐正夫人处寻了个手炉过来,师父若出房门便将其抱在手心,比雪娃儿还要熨人些。”

温然如竹的少年言毕,行至端木若华身侧,竟兀自从椅上执起端木若华两手将怀中的紫金手炉放入,而后使其合掌抱抱好。

白衣的人愣了愣,微见不适应,叶绿叶却是立时点头道:“师弟有心了。”

而榻上原本蜷尾赖在床被间不愿起来的小雪貂望见,立时从榻上跳至床凳上,再由床凳爬到叶绿叶臂上由其臂爬上木轮椅椅背,之后顺着椅背经由扶手钻到了端木若华手边,似不满那小手炉占据己位一般用小身子拱了半晌,之后见未能撼动,便趴在其一侧,长长的绒尾一绕,将端木若华两手连带那小炉一齐蜷在了绒尾里。

云萧正望得怔神,便见其抬起黑亮的大眼示威般地瞪了自己一眼。顿时笑染眉梢。

叶绿叶见得也是微一笑,心下不免感叹,此次出门,云萧得见谷外人世,确实长进不少。

之后推着白衣的人出屋,径直往无伤院去。

端木若华把过脉之后,问了蓝苏婉乐正无殇的眸色、舌苔颜色,之后又问过长年病史,与在用之药。

乐正夫妇见其眉间肃色,手心沁汗,心上已是忐忑急忧至极。

端木若华再度把了把乐正无殇的脉,之后静半晌,沉声开口道:“令公子之病,在心在身,宿疾多年,经由一战牵引悉数复发,以致此长年伤病之身再无力能继,已是强驽之末。”

乐正夫人一听,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乐正清音立时将她扶住,眼中亦湿,紧紧望着端木若华:“先生……先生可还有办法……”

端木若华沉默半晌,道:“乐正家音杀一技凌厉求势,乐正公子幼时已是病弱之体,本是不宜习之。而我从脉中看,他五脏俱损,内息无力运行,却知自行抚慰脏腑。端木想来,应是令公子音杀之技强习经年之后造诣极高,已至人音相融,因而能化势为气,助己强身。”

乐正夫妇当即面染喜色。

端木又道:“这本是好事,若能循序渐进,经年日久,一身伤病应能慢慢愈好。”白衣之人此时一顿,微叹道:“只是此一战实在太过损耗伤元,其间令公子数次将内息用尽,强自为攻,自伤已深。”她不无感叹道:“之后心力无继,便是昏沉不醒也必呕血再伤,若非小蓝正在府上,为其施针舒气以继,令公子怕是早已心竭而亡。”

乐正夫妇相扶一颤,满面惊色,下时便对着一旁蓝衣少女与青麾少年深揖道:“多谢蓝姑娘与云少公子为小儿续命!”

端木微怔,望了一眼青衣少年所立的方向。

蓝苏婉立时道:“苏婉力有不及,并未有大的用处,只因自身有伤,后时已全是师弟在行针,万不敢承谢。”

云萧见端木望来,心下怔,讷讷开口道:“云萧年纪尚幼,冒昧行针已是鲁莽,不敢受此大礼。”

乐正夫妇仍是满面感激之色。

云萧轻望端木,心下不觉有些惴惴不安。

“那……敢问端木先生……小儿如今……可还有救?”乐正清音忍不住道。

长坐久时,端木若华咳一声后,方镇重道:“乐正公子之病,唯以我点水针法推宫过血,疏散全身阴郁邪气,以针渡力刺激其周身百穴,苏醒行身,调养心元,再辅以药石,方能醒来。”

叶绿叶听到“点水针法”,面色当即一变。

乐正夫人却是立时大喜,躬身便要跪下,却听端木连咳数声后,无力道:“只是……点水针法过于繁复,极耗心力,以端木此时境况,怕是无力行针。”

乐正清音与其夫人俱是大震,下瞬竟是齐齐跪倒于地:“还请先生无论如何,救小儿一命啊!”

叶绿叶心下有怒,立时冷道:“我师父既说无力行针,便是真心无力!还请两位不要强人所难!”

乐正清音与夫人怔怔跪于原地,半晌无声。

端木若华眉间微蹙,面上轻寒,低声道:“绿儿,不得无礼。”

绿衣少女眉间一肃,强自敛色,退至一侧。

端木空望一时,肃声唤道:“萧儿、阿紫,将乐正老爷与夫人扶起身来。”

两人立应,立时上前欲掺扶起二人。

“若当真如此……若当真如此……”妇人哽咽难止,跪于地上蓦然凄声道:“老妇只愿陪着小儿一道去了……”

说着竟就撒手无念,想以头抢地!

云萧蓦然惊住,立时以身来挡,胸口被她一撞,只觉一阵闷疼。

“夫人!”乐正清音也被惊住,抱住身侧之人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榻上原本昏沉不醒的人忽地急喘一声,口中溢出血来。

端木若华闻息回首,立时凝指于他颈侧连点数下,见其面色稍缓,方慢慢收回手。而后命蓝苏婉上前为其擦去了嘴边血迹。

端木若华因方才施力面色明显更白了一分,她无力道:“乐正老爷,端木若以此下之况强自为令郎行针,力所不继,端木或许会伤元受怆,而令公子却是极可能当场毙命……因而端木不敢冒这个险。”

乐正清音只听得面色惨白。

榻侧白衣之人闻得地上之人声息一沉,心下微有不忍,沉忖一刻,忍不住道:“只是也并非没有转寰之法。”

乐正清音与夫人立时抬头急望而来。云萧几人也忍不住望向了白衣之人。

“七日之内,端木静心调息,尽己所能调元复力,而乐正老爷,须得取来元火熔岩灯,有它在侧,端木或可一试。”

“元火熔岩灯?!”乐正清音一震:“便是江湖人传言点燃之后,十步之内,能强人内元,护力行身,使其元力不灭的九转回元灯?”

端木点了点头:“此灯由熔浆萃炼而成,内含九颗炽血珠,其灯心乃巨蛇之筋所炼,可助人疗伤与修习内息,若有它在,端木行针之时亦能回元蓄力,方有几分把握为令公子行针至最后。”

乐正清音面上又喜又忧:“可是此灯可说是江湖上的至宝,老夫该往何处借来一用?”

端木拧眉许久,方道:“乐正老爷或可往惊云阁问一问。”

乐正清音恍然大悟,江湖之事,无惊云阁不知,天下若还有人知道元火熔岩灯的下落,那便只有惊云阁了!

“谢先生提点!老夫这就去求教惊云公子!望先生于乐正府上调元以待,届时一定救老夫独子一命!”

端木若华面色仍只是沉静着,回望他一脸喜色,只又道:“令公子心身俱损,其身若复,也至少十年不能再用音杀之技,而其心间积绪已久,郁结极深,若不解开心结也势必累心伤身……此一点,端木就无能无力了。”

乐正清音听得一震,而后紧紧伏身道:“若能救得小儿性命,音杀之技,定不教他再习……而其心结,老夫与夫人日后慢慢与他解开……此下,就有劳先生了。”

端木若华微叹一声,轻咳数声不止,过半晌方凝声道:“如此,端木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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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轩内。

阿紫一声哀叹:“看来今年得在这儿过年了……”

蓝苏婉闻言,微微一笑:“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可幸的是师父和大师姐过来了,不然为证未果,我们三个独自留在此地度过除夕才是伤怀。”

阿紫立时咧嘴,眉眼笑开:“说的也是!师父和大师姐在,阿紫的家人就都在了!”

端木若华闻此话,眉间微一怔,觉出紫衣丫头心境似有了不同以往的转变,心下微有慰。

叶绿叶却是望向她俩,皱眉道:“为证未果是何意?我与师父若不过来,你等不能自行归谷么?”

云萧立身于端木若华榻侧一角,此时敛声道:“我等与乐正申屠两家为证,是为见证输赢既定之后两家所许的承诺需得履行。如今申屠家独女申屠流阐尚未嫁来乐正府上,因而不算已果。”

叶绿叶闻言拧眉道:“申屠啸竟是把独女输给了乐正家?”

阿紫闻言嘻笑道:“大师姐没有想到吧!那天我和小云子一直看着!那乐正无殇赢的可真惊险,围看的人都猜他会怎么对付申屠家,谁知道他竟然说要把人家一个看起来又瘦又小的小丫头娶回家……”

叶绿叶微皱眉:“申屠啸答应了?”

“当然得答应了!他都打输了!大师姐你是没有看见,那时申屠老头儿的脸色可好玩了!答应乐正无殇把野丫头嫁过来的时候活像被人掐着脖子……”

端木若华轻咳了一声。

阿紫愣,随即搭下两眉,鼓着腮帮子收住了话头。

“若如此,我等若想早日归谷,一需乐正无殇尽早醒来;二需叫他们两家将此桩婚事作结了。”端木若华轻声道。

蓝苏婉点头,而后又忍不住道:“可是据闻那申屠家小姐如今离家不归,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叶绿叶皱眉道:“不是极小么,又能走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