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扣着一只酒坛,右腿轻屈踩于横枝之上,衣摆白衣散开盖住了几簇碧叶繁枝,衣上红梅朵朵,傲然冷冽。
风扬起又落,叶声簌簌。
端木静坐于案前,淡淡抬目对着他的方向,鬓边雪发微微拂荡。
他独倚横枝,靠树而坐,仰首间一次次将坛中酒水灌入喉中。
水声不止,风声又簌,白衣扬落间,窗外之人只是不言。
端木若华“望”他已久,微微敛目,不知为何就叹了一声。
枝影摇曳,梅疏影喝得酩酊大醉迎风而笑。
久久,眼望前方眸光轻晕,他忽是极慢地开口道:“端木若华,你有没有后悔过何事?”
窗几之内,案前之人静了一瞬,而后亦是缓慢道:“此前尚无,之后未可知。”
仰首而望,屋中之人沉默少许,又道:“阁主有伤在身,不宜贪杯。”
梅疏影凝目望着前方,眼中一片迷蒙,眸光不由怔怔。
“本公子却做过一件令我极悔之事,且一悔再悔,却还难以回头。”
端木静然一刻,慢慢道:“人生于世虽说不宜有太深的执念,但毫无念想,也不见得便可……阁主有智,应知此理,适度便妥。”
梅疏影垂目回首,看向她的目光蓦然如此深邃,瀚如海,沉如夜。“我只恨我看得太清楚,想的太透,看的太透……”
言至此处,周身之气骤然便寒,冷目回首间忽然就将手中酒坛一把捏碎!
“端木若华……”
人声风声坛裂声碎成一片,散却在夜风之中。
端木若华听见他的声音恍惚怔忡,迷蒙而无知,忽是一怔。
心下不知为何亦随他扬起一片茫茫然的空与冷,椅中之人慢慢抬目又“望”向了树上之人。
梅疏影亦垂目。
两目相对,一者空茫,一者清宁。
然久未移开。
梅疏影心口一疼,呼吸蓦然凌乱,他如此惊茫又怔色地看着她。
久久,又唤了一声。“端木若华……”
风起微澜,枝影翩跹。
他望着她沉淡而虚无的眸,目光一颤,终归静默。
白衣鼓荡间红梅扬落,无半点声响。
风声簌簌久时。
白衣长摆随同万千树叶横枝一齐拂动,于夜色中摇曳。月光如水。
梅疏影再坐一瞬,目光澄如夜又冷如辉。
倚身之势不变,霍然转目回首,一掌拍落枝叶,飞身而起。
静立横枝之上,他最后看一眼窗内的人,也不知是怔忡还是恍惚,只是满心满目茫茫然的冷,空寒独寂,无知无往……
转身回首间白衣的人背对小楼,掠步欲离,头也不回。
“阁主。”端木若华忽地唤住了他。
朱梅醴艳,他立身横枝之上便如一株覆雪寒梅,一身是冷是傲,驻步默然。
“院中之时,阁主之言……是何意?”端木若华抬目一时,望着树上之人立身所在,微有迟疑,缓缓问道。
风声又起,白衣红梅拂荡不止,梅疏影垂目间忽是一笑,眼望残月孤星,茫茫夜色,含笑道:“不知在端木宗主眼中,人无心可能活?”
端木听罢微怔,凝眸一瞬,摇头。“不能。”
梅疏影语声一扬,又恣肆又幽然地笑了起来。“本公子却见过一人,好似天生无心无泪,却仍可活。”
窗内之人蹙眉而静,端坐微久,道:“阁主可是,意有所指?”
语声赫然又复凉薄,白衣的人静立枝上,身形冷逸。
“自初见至今,本公子便未见过端木宗主有过哭笑动容。”梅疏影抬目而远,冷冷望着前方一片翠郁和墨色。
明月高悬,夜幕苍凉。
他低声笑道:“会哭会笑才能算作人,你会吗?”
回目而冷,梅疏影看着她,一字一句冷冽道:“你算作什么人?你既不会哭也不会笑。无血无泪,像个没有心的人。”
风声忽凝,静默如滞。
下一瞬,听见枝叶间极轻的一声冷笑,白衣一扬,风声乍起。
衣摆长衣猎猎作响,白影一纵,转瞬已离。
端木若华静坐案前,空望簌簌风声,目中只余震色。
久久,怔愣难回。
长夜忽默,清辉冷月。
椅中女子默声许久,心下忽然微微疼却。
风声又拂,寂然而静,宁然而又喧嚣。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她真的有血有泪有心了,只不过你看到会不会宁愿她一直没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