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嗤地笑道“那还算是我没有白忙,唉,我的手都要酸麻了。”
张制锦站住,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地给她揉搓,片刻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斗茶之法方才那幅图更是画的很好,哪里学的”
七宝的眼神闪了一闪,然后小声说道“是、是以前在家里闲着无聊的时候学了些。”
陈寅这把年纪了,几乎得闲就沉浸在斗茶之中,他的功夫自然不是寻常的人可以比拟的,七宝一个小丫头,只在家里学了学就能压倒陈寅
张制锦心中转念,又见神情有异,却并未追问,只道“我见前面有个刺绣的铺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七宝对刺绣并没多大兴趣,但为了转开他的注意力,就忙道“好啊好啊。”
于是两人便又转到了绣庄,却见满目锦绣,七宝本是随便看看,没想到一进门就给引住了眼睛。自己所绣的那些,跟这里的绣工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七宝瞧上了两个双面绣的绣屏,并几把夏天用的绢丝绣扇,张制锦又按着自己的眼光给她加了几件儿,吩咐店主派人送到张府,便行离开了。
这会儿日色正午,两人出来逛了半天,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七宝第一次跟他出来,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说道“下午真的还要回部里吗”
张制锦道“我若是能及早将事情办好,晚上会早些回去陪你的。”
七宝也知道公事要紧,虽不高兴,却也乖乖答应“那好吧。”
张制锦见她神情略见黯然,便说“咱们吃了饭再回去可好”
七宝忙点头“当然好啦。”横竖只要跟他在一块儿,不管如何都成。
张制锦想了一想,便带七宝回头,仍是乘车,穿过两条街,来到了南音大街上的一品红,临街三层的酒楼,是京城内最负盛名的。
七宝还是第一次来,不免新鲜,又见门口系着好几匹高头大马,人来人往,她便有些胆怯,只乖乖地跟在张制锦身后。
进了酒楼之内,小二领着到了个临街的单间阁子里。
七宝见这房间又清净又雅致,便又喜欢起来,忙在靠窗户边上坐了,往外打量的时候,见外头杨柳依依,色如碧玉,街头上行人来往不绝,看着如一副画卷。
七宝观景的时候,张制锦吩咐了小二几句,便也过来落座,见七宝小脸上露出喜欢之色,他才微微一笑。
“大人,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七宝四顾打量,喜道“这比我的暖香楼还要高呢。”
张制锦笑道“你才去了几个地方,改天带你去城外,到宁塔看一看。”
“是新进建起来的那座宁塔吗据说有九层,是京畿左右最高的”
“嗯,就是那个。”
两人说这话,小二送了酒菜上来,有三荤三素,并一壶酒,一碗乌梅汤。
七宝知道那碗汤是给自己的,正有些口渴,便端过来喝了口,只觉酸酸甜甜“好喝。”
张制锦道“这里才有一种灌浆包子很好,待会儿会送来,你尝一尝。”不多时,果然又送了一盘蟹黄灌浆馒头来。
七宝头一次吃此物,虽然张制锦告诉她要把汤水倒出来,仍是不小心烫到了舌头,七宝疼的伸出舌头,眉心皱起。
张制锦笑道“喝口乌梅汤镇一镇,可见你是饿了,这么着急做什么,又没有人跟你抢。”
七宝说道“烫得很疼,大人还笑话我。”说着,却乖乖地喝了口乌梅汤。
张制锦看她委屈的样子,索性将她轻轻一抱,竟抱过来搂入怀中“你毛手毛脚的毕竟叫人不放心,就让夫君喂你就是了。”
七宝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没想到他竟这样“不用啦。”还觉着舌头上辣辣的疼,便嘶嘶地吐舌。
张制锦垂眸望着她,慢慢把筷子放下“还有个法子可以止痛的。”
七宝忙问“怎么”
张制锦将她下颌轻轻地抬起,便亲了上去,唇齿相接,他卷住七宝的丁香小舌,相濡以沫般吮吸着。
七宝魂飞魄散,慢慢地觉着舌头都麻木了,推搡了半天,才将他推开。
张制锦方才喝了两口酒,嘴里全是酒气,大概是那酒因为亲吻只顾传了过来,七宝只觉着舌尖上的疼果然好了很多,只是羞于承认。
张制锦却笑问“觉着怎么样了”
七宝摇头“大人,你怎么爱胡闹呢。”幸而这是在单间里,无人看见,只不过一墙之隔,仍能听见隔壁说笑吵嚷的声音,以及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
张制锦道“这不过是发乎情罢了,怎么是胡闹。”
“那下半句呢”
发乎情,自然是止乎礼了。
张制锦故意道“我忘了,七宝告诉我”
他正欲再亲过来,七宝已经忙把脸藏到他怀中去,不想让他得逞。
正在此刻,门外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其中有人说道“听说有一样蟹黄馒头是最好的,今儿倒要尝尝。”
另一个笑道“光是吃的自然不能尽兴,我又听说最近有个叫做什么程弥弥的歌女,最是色艺双绝,到底要叫过来见识见识。”
“只可惜侯爷怎么竟不肯赏光一块儿来”
最后一个人说道“永宁侯自然是能者多劳。改日再叫他来便是。”
说话的都是些男子,七宝本来胆怯,便缩在张制锦怀中一声不吭,可听到最后一个人开口,却更是几乎惊呼出来。
原来这最后出声的人,赫然竟正是世子赵琝。
七宝忙抬头看向张制锦,而这功夫,外头的脚步声竟停了下来,然后是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给打开,小二说道“这间是最好的,各位大人请。”
众人纷纷而入,各自落座,之前说话那人就说道“捡着好的酒饭送上来就是了,另外,把那程弥弥也叫来。”
小二为难道“酒饭自然立刻送到,只是程弥弥如今在别的阁子里伺候”
“闭嘴,”那人大喝了声,“管她在哪里,即刻叫来不然把你这楼还拆了呢。”
另一人道“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坐着的都是谁,就敢在这里啰嗦”
那小二吓得飞奔去了。
而在这边,七宝也忙抓住张制锦的衣襟,低低道“大人,咱们、咱们快回去吧”
张制锦微笑道“怎么,饭才刚刚吃,又忙什么”
七宝说道“世子在隔壁间呢,万一”
“万一怎么万一给他发现咱们在这里,他会怎么样吗”张制锦问。
有张制锦在,七宝当然不担心赵琝会怎么样,但是在这种地方遇见,终究是有些尴尬的。
“大人”七宝抓着他的肩头衣裳,低低地求。
张制锦望着她撒娇哀求的样子,却更是心动,便笑道“那咱们不做声,他们自然就发现不了了。”
此刻,隔壁陆陆续续上了菜,又有小二领着两人走到隔壁门口,敲门而入,就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地响起“妾身参见几位大人。”
七宝虽没看到人生得怎么样,但一听这声音,竟叫人骨酥筋软,可见必然是个美人。
隔壁众人显然也是这般想法,半晌,才有笑声响起“果然倒是名不虚传。”
只听那程弥弥道“大人们想听什么曲子”
先前那要点程弥弥的男子便道“你就唱个你拿手的就是了。”
程弥弥想了想,举手拨弦,叮咚两声之后,便唱道“去岁君家把酒杯。雪中曾见牡丹开。而今纨扇薰风里,又见疏枝月下梅。欢几许,醉方回”
这声音倒也格外销魂了。
七宝原本只想着要走开,但是听到程弥弥开了腔,竟又是唱得如此,不由听得痴痴呆呆,忙对张制锦说道“大人,她唱的是你的词。”
张制锦不置可否,原来他只是司空见惯罢了,此刻便夹了一筷子鲜笋给七宝吃了,自己也吃了一口,又喝了口酒。
七宝正屏息静静听着,连笋都不敢嚼的太大声,免得打扰了这般天籁。
不料正在此刻,却听到世子赵琝的声音响起,竟道“这是唱的什么”
大家本都在听的入神,突然给打断,一时鸦默雀静,半晌,程弥弥才回答“回大人,是一首鹧鸪天。”
赵琝道“什么鹧鸪天,我看却是酸气冲天”
程弥弥一怔“既然您不喜欢,那我就再换一首罢了。”
于是想了想,又拨弦唱道“断崖千丈孤松,挂冠更在松高处。平生袖手,故应休矣,功名良苦。笑指儿曹,人间醉梦”
七宝听她又换了一首水龙吟,却也是张制锦的手笔,心中又重喜欢起来,便紧紧抓着张制锦的胳膊,示意他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张制锦笑看她一眼,觉着让她高兴也实在是容易的,一首曲子便能喜不自禁如此。
七宝正在听的如痴如醉,却听到“啪”地一声,是手拍在桌子上,仍是赵琝喝道“怎么净是这些酸人做的酸曲子,就没有个雅俗共赏的吗”
大家都呆了。
七宝给他吓得狠狠地一抖,幸而是在张制锦怀中。反应过来后,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忍不住嘀咕道“说什么”
张制锦却一笑,早在赵琝第一次出声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赵琝是故意针对,如今果然验证了他的想法。
这程弥弥不愧是迎来送往的歌姬,这会儿也总算领悟了赵琝的意思,便笑道“是。”
于是轻轻一拨琴弦,唱了个小曲儿“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命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田文养客三千。”
这自然不是张制锦所做,果然赵琝喜欢“唱得好。有赏。”
同他一起的那些人虽然觉着程弥弥先前唱的也很好,但大家也都想让世子开心,所以便也顺势鼓掌叫好。
七宝忍不住,嘟着嘴说道“他懂什么嘛。只是乱嚷嚷。”
张制锦笑道“咱们又不出钱,在这里白听人家唱,你还挑挑拣拣的”
七宝仰头,见他脸色平和淡然,毫无愠色,便道“大人,我”轻轻地抬头,在他腮上亲了一下。
四目相对,张制锦道“你怎么样”
七宝咽了口唾沫“我、我喜欢大人。”
张制锦的眼中漾着笑意“是才喜欢吗”
“不”七宝眨了眨眼,“很久、很久前就喜欢了。”
他眼中的笑意越发盛了,盈盈地仿佛能将人溺在其中“那有多喜欢”
七宝只觉得口干的很,竟无法回答他的问话,转头见桌上摆着一个杯子,便拿起来喝了口,不料却是他的半杯酒。
酒入口中,有些辛辣,七宝咽下许多,却也因而呛的咳嗽出声。
张制锦忙给她轻抚动后背,七宝怕给隔壁听见,便用力捂着嘴。
幸而这会儿隔壁正在说笑声不停,想必不会有人在意这短促的咳嗽声。
七宝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又勾着他的脖子,轻声地在张制锦的耳畔说道“就算会为了大人死去,也仍是很喜欢的喜欢。”
张制锦脸色微变,盯着七宝,这会儿心突然有些不安,明明正是郎情妾意,甚是旖旎的时候,她竟说出这话,虽然可看做是很重的盟誓,但
张制锦皱皱眉“不许这么说。”
“那怎么说呀”七宝问。方才喝下去的酒在腹内渐渐地有些滚烫起来,这感觉却并不坏,七宝索性抬手又将酒杯倒满,自己慢慢地有吃了一杯,才往张制锦怀中蹭了蹭,“我是真心这样想的嘛。”
张制锦望着她眼波流转的样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却在这会儿,隔壁又响起叮咚的琵琶声,乐声之中,有人说道“侯爷最近正忙什么,这样不可开交还是说是因为新婚,脚给夫人绊住了”
另一个道“裴侯爷着实娶了位能干的嫂夫人,啧啧,原本侯府门可罗雀,但现在,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嫂夫人可算是贤内助了。”
“可是我听说,这位嫂夫人,是张府里老诰命夫人当初看中了的,似乎本是要订给张侍郎的大概裴侯爷还不知此情。”
“这种事也不必提了,横竖都是过去的了。不过让我意外的却是张侍郎,看不出他那样的人,居然肯为了他的那位小娇妻,弄的满城轰动。”
说到这里,程弥弥笑问“各位大人说的可是二十五日那天晚上的烟火盛会吗当时这楼里所有人都挤在窗户上看,据说,那天白日舍粥的时候,大家本不知是侍郎夫人做寿,后来晚上见放礼花才都知道,那些坊间的百姓们也纷纷拿出自家的烟花爆竹来放,连这楼里都也跟着放了好些呢。”
一人道“哦为何如此”
程弥弥说道“原本是张侍郎在户部的时候,做了许多有利百姓们的好事,所以大家都惦记着,也都在那好日子里帮着凑趣。”
七宝心花怒放,又因酒力上涌,几乎手舞足蹈“大人,你听”
张制锦见她脸色通红,知道是半醉了,便笑道“听见了。”
七宝看着他的俊眉修眼,忍不住在他脸颊上用力地又亲了口“大人果然很能干。”
张制锦忍笑“是吗”
正在此刻,沉默了半晌的世子赵琝道“他真有那么好吗,我看未必吧,擅自动用户部的人满足他一人之私欲,难为你们竟满口称赞。”
程弥弥一笑,不敢跟这些达官显贵犟嘴,只有轻抚琵琶。
赵琝却又冷道“我看他的官儿也做不长了,所谓树大招风,因为要改官制的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偏偏还在这节骨眼上如此张扬,只怕他的官运也要到头了。”
大家都不敢吱声。
七宝却大怒,脱口叫道“胡说”
她仗着酒力,忘乎所以,叫嚷之后也并没多少恐惧,甚至还挣扎着试图要从张制锦腿上跳下地,去找赵琝理论。
张制锦一边儿抱着她,一边抬眸。
眼前的房门被猛地一脚踹开,世子赵琝站在门口,冷冷地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