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侧,有一高塔,立在一处小山上,此时,高塔上六七个华服锦衣的青年,正凭栏而立,朝塔下望过去,那不远处便是花园,那些莺莺燕燕,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就在下面。
三皇子李昭今年二十岁,他前头两个哥哥都已薨逝,生母又是贵妃,论长幼论尊卑,这太子之位都该是他的了。可不知为何,这几年四皇子李政与他处处较劲,他也渐感吃力,这才咬牙,悔了叶家的婚事,另选佳配。
“听说叶家六娘称病不曾前来”李昭看着塔下花园,冷冷道。
“是啊,方才贵妃娘娘是如此说的。”一个轻裘软袍的公子笑道,“女孩子家被人拒了婚,只怕是要恼了殿下的。”
“无妨,殿下不必理会。”沈淮安看向李昭,“叶家如今不足为惧。”
李昭点点头“孤也是这般说的,只是母妃恼了我,嫌我反复无常。”
叶家纵是延续百年,但如今的朝中却无甚官职,子侄辈里只一个叶修昀还有几分才华,可惜资历太浅,以李昭如今的势头,确实不必理会这样的人家。
“但贵妃娘娘还是帮您办了这赏花宴。周阁老是圣上倚重的重臣,林大人虽官职不高,但有一庶子驻守西北,在军中颇有威望,臣之前守城时,也颇得他相助,是个有能耐的。”沈淮安倚着栏杆,漫不经心地盯着花园一角,似在搜寻。
很快,沈淮安找到了薛婉身影。
今早宫门前惊鸿一瞥,他便见过她的衣裳,她向来好穿月白烟青之类寡淡的颜色,明明是个性烈如火的性子,表面上却最爱假装云淡风轻,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肯动一根眉毛。
此刻,薛婉正坐在溪水旁,看似闲散,但沈淮安知道,她从来都没有表面上那般轻松。
许多年前,上辈子的时候,沈淮安并不懂她。
那时候,沈淮安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年关的时候,随上司到薛家送年礼。
上司与薛大人谈的正好,他百无聊赖,坐在廊下,听到对面的院子里都是女孩清脆如银铃铛般的笑声。
血气方刚的少年,听到那样的声音,终究是忍不住,他爬上墙,悄悄往里面望一眼,便见一个穿着烟青色夹袄的姑娘正在院子里荡秋千。
两个小丫鬟在后面推她,她在空中一荡一荡,衣衫随风飘散,美的像只蝴蝶。
她笑的那么美,那么艳,便是七八月的太阳也没有那般的耀眼。
他们们对视一眼。
沈淮安吓得缩回去,又忍不住悄悄再看,脸颊红的像火,手脚却紧张的冰凉,他抬起头,却见那女孩似早就看破他的意思,促狭地朝他一笑。
十五岁的少女,狡黠的笑容,闪着星子的眼睛,一下子便刻进沈淮安的记忆里。
此后数年,塞外的风雪,京城的朗月,都比不得那一颦一笑的动人。
后来,薛婉给他写了一封信,大咧咧地问他是不是喜欢她要不要娶她
沈淮安握着信,大冷天里,却全身滚烫,他是卑微至极的小兵,如何当得起一个千金小姐的托付终身。
可后来,她约他会面,他去了,也真的见到了薛婉。
沈淮安仿佛梦游一般地握住薛婉的手,喉咙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想他一定要好好对她,好好对这个为她孤注一掷的女子。
她靡然一笑“沈淮安,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一定言而有信啊。”
后来,他们的事被揭出来,他娶了她,带她远赴边关。
他以为她会不适应,会后悔跟了他,却没想到,她骨子里流的便是边城的血。她哪里是个闺阁里不懂事的小姑娘,她明明是塞北翱翔于天的海东青。
她陪他五年,辗转边城要塞,他上阵杀敌,她便筹备粮草,赶制冬衣;他奉命追击北蛮,她竟在边城里开垦荒地,与民生息。
有一次,他外追敌寇,竟有北蛮设伏围城,差一点抄了他的老窝。沈淮安连日奔袭回援,赶回边城那日,却见城门大开,他的妻子一身铠甲,手握银枪相迎,脸颊染血,傲然一笑。
她说“夫君,妾整军备战,只待君归。”
沈淮安想,这辈子他都要栽在薛婉手里了。
可回到京城,他却遇到了薛瑶。
薛瑶说“沈将军,纵然姐姐当初只是利用你离开薛家,但你们终究是患难夫妻,如今你功成名就,还请不要负她。”
她说,薛婉不爱他,薛婉只爱自由。
后来,他发现,原来这都是真的。
薛婉不爱他,她是个冷清冷血的女人,永远都那般淡漠。
绿绕也罢,李瑾瑜也罢,这个女人都不在乎,她即便孤身一人,也一样过得怡然自得。她神色漠然地看他,纵然他位居一品,纵然他位高权重,她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自始至终,他沈淮安都是那个卑微的少年,悄悄趴在墙角,窥伺高墙里那个笑得神采飞扬的少女。
“好啊,三哥,你们竟跑到这里来偷看贵女,我可算逮住你们了。”台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李瑾瑜迈着台阶,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她身后,随行的宫女手里还拿着一个西洋镜呢。
沈淮安回过神来,转身,只见李瑾瑜汗津津地站在李昭身边,羞涩地看了他一眼。
“臣参加公主殿下。”沈淮安低头行礼。
李瑾瑜瞧着沈淮安,眨眨眼“免礼。”
李昭笑起来“我说皇妹,你方才可还气势汹汹的追究我们偷窥贵女。”
“三哥你又取笑我”李瑾瑜羞涩地咬了咬唇,神色却露骨,“若是小沈将军在,那定不会做那般下作事的。”
“这若是下作事,那你寻那西洋镜又是为何”李昭笑盈盈地继续挤兑妹妹。
“我看看未来嫂子,不行吗”未料到李瑾瑜更是理直气壮。
“我瞧瞧未来的太子妃又如何”李昭故意笑道。
李瑾瑜嗔怪“三哥,你忒不要脸。”
李昭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妹子如今也只有和沈将军说话时,才会收敛一点。”
沈淮安嘴角微勾,眼底却毫无笑意。
“公主率性,并非无理之人。”
李瑾瑜被沈淮安夸了,脸颊微红地低下头。
“还是沈兄风流俊逸啊,公主一见了你,可是看都不看我们这些人啊。”一个模样轻佻的青年摇着折扇道,口气里颇有些酸楚。
不等沈淮安答话,李瑾瑜便道“你们一个个,满肚子都是坏水,我自然瞧着沈将军顺眼些。”
李昭身边的人,也并非都有些本事,有一两个不过是皇亲国戚,靠着祖上的封荫,和李昭走的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