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的总账分账,都在北档房手里,国家的岁入岁支,亦只有北档房的司官才掌握确数。司官亦是两员,满汉各一,不过真正管账的司员胥吏,却全是汉人,这是因为……因为……”
说道这里,想起东家的身份,略显尴尬地停住了口。
“没关系,钱先生尽管说。”关卓凡摇着头说道,“满员的昏庸无用,通朝皆知,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们自是不能跟爵帅相比。”钱鼎铭拿这一句来圆了场,才继续说下去。
“我在北档房待过,因此历年的岁入,倒也能记得清楚。我朝赋制,承自前明,顺治年间,岁入大约在二千五百万两,到了高宗时候,最高到过四千八百万两。道光爷的时候,让英国鬼子打进来一回,以后的岁入,一直在四千万两上下。最近这十年,虽然闹长毛,可是收钱的路子也比过往要多一些,因此岁入也到四千五百万的样子。”
收钱的路子多,主要是多在新增的关税、厘金、捐纳和加派上,曾经引以为自豪的“永不加赋”四个字,怕是早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名不副实了。
“四千五百万两,那也很不少了。”关卓凡一边把钱鼎铭的话跟自己的历史知识相互印证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说。他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赔偿外国兵费这一项,还没有成为朝廷财政的负担——两次鸦片战争的赔款,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万,逐年分摊,数目上看着就不算大。
再往后,就不对了。甲午战败,赔款两亿三千万两,八国联军进京,赔款四亿五千万两,再加上分期摊还的利息,总数一共达到了十六亿两。
十六亿两,我干你妹!
想到这个数字,关大人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有十六亿两,老子把你们各种西洋东洋的妹子,一个个干过来,老的不要,小的不要,丑的不要,一个给十两,那就有一亿六千万个,一天一个,足足可以干上……多少年呢?
他还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算着数,钱鼎铭却再也猜不到关大人的龌龊念头,自顾自说了下去。
“看着不少,但真正能进户部库房的,却又不多。”他摇着头说道,“从咸丰二年到咸丰九年,一共八年里面,户部进银只有七千六百五十六万两,平均每年还不到一千万。支银却有八千三百三十四万两,里外里净亏了七百万两。所以仓空库空,最窘的时候,银库里只有十一万两银子,大家都把管部的尚书,叫做‘司空’大人。”
这又是一个可笑的典故,不过却是实情。而造成这个状况的原因,是赋税的分流。
早先的时候,但凡有动刀兵的事情,都是朝廷指派大将,拨给军队,钱粮亦由户部筹措。相应的,地方钱粮,亦要一概解京交仓,由户部度支天下。可是到了洪杨乱起,朝廷终于撑不住,旗营和绿营再也无力平定,只得依靠地方督抚自己想办法,大办团练,造就了许多类似于湘军这样的地方部队。
让别人办团,又没有钱拨给别人,自然只能允许地方上自筹兵费。于是应份解京的钱粮,越来越少,大部分都由地方上截留,自收自支了。不过朝廷的权威也还没有完全丧失,不管地方大员花了多少钱,必得记清经手账目,到了办理报销的时候,还是要经过户部这一关,只是往年实物实银的收支,现在变成了账目上的收支而已。
“也就是说,现在户部一年能收到的实银,也就只有千万之数?”关卓凡大失所望,试探着问道。户部没有钱,那么他能忽悠到的好处,愈发有限,说来说去,还是只能抓牢江苏这块膏腴之地了。
“现在是这个数,不过江宁破了,眼见得大乱就可以次第戡平。”钱鼎铭抚须笑道,“赋税之地重开,军费这一块又可以省去,一进一出之间,户部的曰子,大约又能好过起来了。”
对于钱鼎铭这个乐观的看法,关卓凡不敢苟同——太平军的残余固然已不成大害,可是捻乱未平还不说,西北的回乱已经渐起,想要马放南山,那还早得很。
“嗯,嗯,但愿如此。”他敷衍着说道,“惟其如此,才能有余钱投到洋务上来。”
没有想到,钱鼎铭对他的这个说法,居然也不同意。
“爵帅,户部的进项再多,要说有余钱,那也未必。”钱鼎铭大摇其头,“苦了好几年,这一回,户部不能不多拿些钱出来,将养……”
说到这里,忽然惊觉,再一次尴尬地收住了口,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定舫先生,你是知道我的。”关卓凡平静地说道,“在我这里,你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也不须避忌什么。”
“是,”钱鼎铭尴尬地一笑,略作犹豫,还是说了。
“将养……将养八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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