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到西厢房自己那张久违的大床上,格外亲切,于是这一觉也就睡得特别扎实,从上海到京城一路奔波的劳累,至此才算是彻底缓了过来。
醒来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习惯姓地喊了一声:“来啊——”
结果房门一开,进来的却不是亲兵,而是一个穿了淡红衫子的俏丫鬟,略略一蹲,小声应了一句:“爷。”
“小福?”关卓凡一愣,两年没见,这丫头长得有模有样了,不惟身条饱满,人也变得更漂亮了。
“我伺候爷穿衣裳。”小福说起话来,也比两年前要老练了不少。关卓凡心说,她当丫鬟的头,算是练出来了。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关卓凡坐起来,由着小福替他穿上衫褂,嘴里打趣道,“太太还没舍得把你许出去呢?”
这位爷的脾姓,小福有什么不清楚的?一句话也不敢答,只是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替他系着纽子,心知只要有一点不庄重,没准就要被他抱到床上去,要是让太太撞见了,那怎么得了。
等到白氏闻声从正厢房里走过来,正好小福从西厢退出来。白氏看了看面色微红的小福,没说什么,进了西厢,似笑非笑地看着关卓凡。
“你又逗人家是不?我就这么一个丫鬟头儿,你也不放过。”
“什么话,没有影的事!”关卓凡忽然变得比正人君子还要正人君子,“双双你先坐下,我有事情要交待。”
等到白氏坐了,他便从衣衫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封套来。
“这个,你替我锁到保险柜里去。”
白氏接过来,拿手捏一捏,猜到里面是银票,笑着说道:“哪里用得着这许多?上次张顺回来,带了一万两,方才图林又交了一万给我——到哪里花去?”
“这不是给家里用的,”关卓凡摇了摇头,“你别笑嘻嘻地不当一回事,里面有六十万呢。”
“啪”的一声,白氏的手一抖,把封袋掉在了地上,自己捂了嘴,赶紧捡起来,只觉得烫手。
“卓凡,怎么拿了……这么多钱?”
“我这次回来,有一件大事要办。”关卓凡看着她,平静地说道,“火到猪头烂,不花钱可不行。”
封袋里面,也还不仅是银票,另有一张单子,写了自恭王以下一共二十三个人的名字,是准备照着名单分送的。
外官进京,对京里的官员往往都会有所表示。所用的名义,是夏天冰敬,冬天炭敬,虽然现在非夏非冬,好在还有一个八月半,可以勉强靠得上,算成提前致送“节敬”。这是寻常的事,但这样大的金额,却又大不寻常了。
等到白氏战战兢兢地把封袋拿回去锁在了保险柜里,关卓凡放下心,才觉得腹中空空,饿得不行。好在已经到了饭点,于是由白氏和明氏陪着,在正厅里好好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一边喝着酒,一边跟她们两个,把上海和江苏的事情,拣大的说了一遍。
酒足饭饱,回到西厢房,两个嫂子也一起跟了过来,因为还有一件事不曾听他说起。
“刚才没说,现在可得说了,”白氏笑着问道,“你纳的那个妾,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快快从实招来。”
不管是作为嫂子还是作为女人,这都是她们最感兴味的事情。关卓凡也丝毫不做隐瞒,老老实实地把从认识扈晴晴开始,一直讲到那副“马上封侯图”,至于在抚衙后院“夜袭美厨娘”这种事,自然略过不提。
“她的八字儿一定跟你特别合契,”明氏听得入了神,“难怪挂了一幅画,你跟着就封了侯。不过说起来,听说了你封侯的那一晚,我跟姐姐也高兴得睡不着,躺在姐姐床上,聊了一整夜呢。”
“这是个好姑娘,”白氏也感慨道。特别是扈晴晴举身入衙的那一段,让她颇有心旌摇动的感觉,“算是跟你共过患难的人,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你们也是跟我共过患难的人。”关卓凡轻声说道。
这句话不错。白氏和明氏不约而同地都想起当初,一个铜板恨不能掰成两半花,一个月吃不上一回肉,那份艰难跟现在的荣华比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桌上的油灯,忽然连着爆了两个灯花,噼啪两声,把陷入沉默的三个人惊醒了。
“你……你歇着吧。”白氏牵了明氏的手,站起身来。
“今宵画烛银台下,并蒂双芯爆灯花。”关卓凡一笑起身,不由分说,便将两位嫂子一齐揽入怀中,“你们知不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听上去就不像好话。白氏和明氏心慌慌地对望一眼,都低了头不说话。
“这是喜信儿,说的是好事成双。”关卓凡沉静地说,“你们能在正厢的床上聊了一整夜,自然也可以在西厢的床上,再聊上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