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听得心旌摇动,目光炯炯。
“拿说话、写字来说,是满人说汉话,写汉字——朝廷可从来没要汉人说满话,写满字!时至今日,满人之中,这说满话、写满字……呃,不说别人,臣放肆,就拿臣和……太后,呃,来说好了,这满文,臣惭愧,是既不会说,也不会写,太后……”
说到这儿,关卓凡打住了话头。
慈禧微微叹息:她会说,但不会写。
这两位,一个是领导政府的中枢首辅,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圣母皇太后,于满文一道,尤不堪如此,其余的满人,不论是宗室亲贵,还是普通八旗,就更加不必说了。
过了片刻,关卓凡继续说道:“国初至乾隆一朝,书写诏书,必满汉合璧;乾隆朝之后,诏书只用汉字缮写的情形,愈来愈多。时至今日,太后也晓得的,除了最重要的,大多数的诏书上面,已不见满文。这不是什么不守祖制,而是用满文写诏,实在已经没有必要——接旨的人听不懂,颁旨的人不会念,连能写旨的人,也愈来愈少——还折腾个啥劲儿?那不是脱了裤……”
关卓凡讲得兴起,差点滑了口,总算及时打住,把后面几个字咽了下去。
慈禧偏转臻首,怪好玩儿地瞅着他,嫣然一笑,说道:“怎么样?后边那个字儿,味道可好么?”
关卓凡大窘,脸不由红了,嗫嚅了一下,说道:“臣……荒唐。”
慈禧拿筷子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敲,说道:“正传膳呢,啥话都说!”
关卓凡窘得更甚,正想着要不要起来打个千儿什么的,御姐替他解了围:“好啦,不挤兑你了,你继续往下说吧。”
关卓凡定了定神,说道:“是,臣的意思是,汉话已经有了事实上的‘官方语言’的位子,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化暗为明,这样,才好全国推广,及于蒙、藏、回。至于满、汉之间,这个事儿,其实早有默契,亦早成事实,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太后尽管放心。”
顿了一顿,关卓凡又说道:“如果,实在觉得‘官方语言’四字太扎眼了,那么,用其他的名目,诸如‘通用语’,或者‘普通话’,都是可以的。”
“‘通用语’?‘普通话’?”
“是。”
“嗯,有些意思,且让我好好儿地想一想。这是第一个关节,那,第二个呢?”
“回太后,臣以为,这第二个关节,就是——若定汉话为‘官方语言’,那么,拿满语怎么办?”
“嗯,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臣放肆,给太后回一句笑话儿——凉拌(办)就好了。”
“凉——拌(办)?”
“是。臣的意思是:一如其旧。”
“一如其旧?”
“是。满语本来就是‘国语’,以后,自然还是‘国语’——这‘国语’的位子,自然是比‘官方语言’的位子要高的,最重要的诏书,也还是满汉合璧,什么都没有变,有人就算对定汉话为‘官方语言’有想法,又能说什么呢?”
慈禧听懂了关卓凡的意思:将满语以“国语”的名义高高供起,看上去似有九鼎之重,其实却是“架空”了的。究其竟,满语不过一件漂亮的摆设,治国安民,融谐满、汉、蒙、藏、回于“华夏人”的,是汉话。
“好,这是第二个关节,还有第三个么?”
“回太后,有的。臣以为,这第三个关节,就是——蒙、藏、回,怎么看朝廷定汉话为‘官方语言’?”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嗯,大约有人——譬如回人,会说,为什么叫我们讲汉人的话,不叫汉人讲我们的话——这,似乎不大公平啊?”
关卓凡一笑,说道:“太后圣明,确乎可能有人如此说法。这当然极易反驳的:汉话自然是中国话;藏话、蒙话,也算是中国话——藏话是西藏土著的话,蒙话是蒙古土著的话,西藏、蒙古既入中国,藏话、蒙话,便算是中国话了。”
“可回人的‘母语’却是阿拉伯话,阿拉伯可不是中国的地方,阿拉伯话,怎么也不能算是中国话吧?回人讲汉话,是中国人讲中国话;汉人讲阿拉伯话,却是中国人讲外国话,有什么理由,中国人和中国人说话,讲的却是外国话?”
慈禧“格格”娇笑:“什么中国人外国话的,你这张嘴,可以去讲相声了!”
“太后见笑了。不过,有一个情形,臣要给太后回明:新疆的‘回人’,和陕甘的‘回人’,不是一码事,说的也不是同一种话——新疆的‘回人’,讲的就不是阿拉伯话了。”
“哦?还有这个分别?我竟是不晓得——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