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缓过劲儿来,水温也凉了下来,正想喊人,赵烈文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爵相,关贝勒来拜!人已经进了贤良寺了!”
曾国藩大吃一惊。
关卓凡是上官,自己是下属,只有下属去拜上官的,哪有上官来拜下属的?
这也罢了,更紧要的是,有清一朝,对亲贵和大臣之间的交往,有着相当严格的限制,原则上,亲王、郡王,都不能和大臣私下往来。除了红白寿喜一类特殊日子,即如曾国藩这般勋望至高的重臣,不奉旨,亲王、郡王也不宜“过府探望”。
关卓凡是郡王衔的贝勒,和王爵已相差无几,加上他执掌中枢,比之普通亲王,分量其实更重,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
饶是曾国藩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一时之间,也惶惑无计。
人家已经进门了,不见是不可能的,曾国藩突然醒起:自己穿的还是“行装”——便服!
一叠声叫人拿朝服来,赵烈文摆手止住了:“爵相,赶不及了,再说,关贝勒也没有穿朝服——也是便服!”
话音刚落,外面的戈什哈已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关贝勒到!”
曾国藩把双脚挪出水盆,也来不及擦干,湿漉漉地就套进了鞋子里,赵烈文搀着他的胳膊,曾国藩站起身来,赵烈文立即放手,上前打起门帘,曾国藩低头急趋而出。
一出门,便见到关卓凡正站在院中,背手含笑而立。曾国藩小碎步下了台阶,关卓凡迈步迎上,曾国藩正要跪下行礼,关卓凡动作极快,已经一把搀住:“涤翁,千万别给我来这个,我可当不起!”
“贝勒,国礼不可废……”
“哪来这么多礼?要说礼,我该给涤翁行礼——我在心里,一直是以师礼待涤翁的!”
“这……国藩如何当得起?”
“曾湘乡当不起,天底下哪里还有人当得起?再者说了,咱们都没穿朝服——涤翁,我不穿朝服,就是受不起你这个‘国礼’!你千万千万,放我一马!”
曾国藩正不知该如何接口,关卓凡已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哎呦,涤翁怎么光着脚?鞋子都湿了!是不是方才正在泡脚?快,快!进屋,进屋!赶紧的,擦干了,套上袜子!这个天儿,春寒料峭的,着了凉,涤翁是有了春秋的人,不是当耍子的!”
曾国藩被他揉搓得头昏脑涨,这个“国礼”,到底没有行成。关卓凡架着他就上了台阶,赵烈文极其见机,赶忙抢上,在另一边搀住了爵相,一起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关卓凡喧宾夺主,嚷嚷着叫人拿毛巾来、拿袜子来,折腾了一轮,总算大致消停了。曾国藩一边擦脚穿袜子,一边连连告罪,“怠慢不恭”,“无状无礼”。
关卓凡笑道:“涤翁,要说告罪,是我该告罪,不打一声招呼,就做了这个不速之客——可是,你也不能怪我!我若事先张扬,你必然搬一大套‘国礼’出来,多半要给我吃个闭门羹的。”
曾国藩说道:“贝勒盛情可感!可是,曾国藩怎么当得起?另外,还是要谏贝勒一句——国家有制度,该避忌的……还是要避忌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涤翁不要再说‘当不当得起’这种话了。至于制度——从今以后,多少制度都要改过?这也‘避忌’,那也‘避忌’,咱们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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