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和自己最亲信的幕僚赵烈文,就定汉语为“通用语”,密谈于保定直隶总督府,几乎就在同时,千里之外,武昌湖广总督府内,李鸿章和自己最亲信的幕僚周馥,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之前,”李鸿章说,“厉禁八旗女子缠足的上谕明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颇有指桑骂槐、敲山震虎之意——指旗人的桑,骂汉人的槐;敲旗人的山,震汉人的虎。”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上头的小九九,是拿缠足说事儿,借此……扶满抑汉,现在看来,全然想左了!”
周馥点了点头,说道:“京里边儿的消息,是不久之后,就会仿顺治二年和康熙三年的例,‘旗汉一体,不分畛域’,一律禁止缠足。有了定汉语为‘通用语’在前边打底,禁止缠足的阻力,就会小许多——至少,对这个事儿,不论有多少人、又有多么不满,也不能扯到‘扶满抑汉’上头去。”
“轩王的想头,”李鸿章沉吟说道,“还真是……特出!看来,他是真心要女人出来做事情的了。”
“是!”周馥说,“江浙那边,已经确实了:要办新式的缫丝厂,机器用法国的‘直缫机’;工人呢,一律请当地的青年女子——如果缠了足,还怎么能够到工厂里做工?”
“新式缫丝厂办了起来,”李鸿章目光炯炯,“江浙一带,不论经济还是民生。格局统统都要大变了!轩王居然能够说动当地丝商,弃土法,办新厂,真正……了不起!不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大约不脱软硬兼施、连哄带吓这一套吧。”周馥微微一笑。“据说,轩王拿了‘直缫机’缫出来的丝,给当地的丝商看——白,滑,不断线,不起毛。土丝万万比不得!轩王说,如果不尽早改弦更张,不出三年,江浙的丝商,不论大小。饭碗统统要打得粉碎了!一班大丝商被吓到了,终于接受了轩王划下的道道。”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大头子就范了,其余中小丝户,自然唯他们马首是瞻。”
“嗯,擒贼先擒王。”
“是。”
“女子走出家门,到工厂里做工,抛头露面。嗯,那边儿的人,有没有什么议论呢?”
“自然议论纷纷。”周馥说,“不过,‘丝业公会’说得妙:缫丝厂‘封闭式管理’,外人进不去,同在家里又有什么分别?所以,女子进工厂做工。不算‘抛头露面’!”
李鸿章哈哈一笑,说道:“这叫‘硬拗’了。”
周馥也笑:“是。不过,拗得颇有效用!江浙一带。养蚕缫丝人家,要和茧行、丝行打交道,女子抛头露面,本就家常便饭,不算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现在又有了这么个说头,进工厂做工,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据说,派到美利坚的‘留学生’,里边还有女子的名额?”
“是。”
“把女儿送到万里之外,一个人呆在异国他乡——嗯,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肯这么做呢?”
“这个,呃,还没有确实的消息。”
李鸿章抬起头来,微微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玉山,你确实认为,禁止缠足一事,我该主动上折,首倡其议?”
“是,爵相。”周馥郑重说道,“禁止缠足,说是‘旗汉一体,不分畛域’,可是,谁都明白,旗人缠足者寥寥无几,禁止缠足,其实是针对汉人的。若有汉员声望隆重者主动倡议,此举理愈直,气愈壮,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对朝廷来说,这个忙,可就帮的大了!对轩王本人来说,这份人情,也实在是不小。”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此举既无抑汉之意,又似乎确有其必要,首倡其议,力赞其成,庶几功德一件。”
李鸿章微微一笑,沉吟了一下,说道:“就怕……和康熙三年那次一样,不过两、三年光景,‘上头’便受不了下面的聒噪,由禁而驰,前功尽废。到时候,我这个首倡其议的人,不但白得罪人,还会被人笑话。”
“不然,”周馥说,“顺治二年也好,康熙三年也罢,彼时禁止缠足,只是‘上头’觉得缠足有干天和,并无叫女子出来做事的意思。你不放足,究竟于朝廷没有半两银子的损失,所以,实在不愿意放足,‘上头’也就无可无不可了。这一回,可不一样了!”
李鸿章点了点头:“这一回,‘上头’是要女子出来做事情,缠了足,就出不了门,做不了事。”
“正是!”周馥说,“所以,这一回,如果顶着不放足,可就是从朝廷兜里挖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