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根本不需要的,可小皇帝开了“金口”,王守正不能不从,心中不免狐疑:干嘛还要再歇三天啊?
干嘛?再偷三天的懒啊!
“静摄”——就可以“无书房”嘛。
慈安知道小皇帝的疹子都消掉了,也很高兴,对王守正也有赏赐,是两匹府绸、两盒diǎn心。
蒙恩受赏,本来是高兴的事儿,但王守正却高兴不起来,同僚恭贺,他的笑容十分勉强,大伙儿看着,略觉奇怪,不过,都以为王院判玩儿低调,也不以为意。
下了值,王守正没有回家,直奔东安门大街的“东兴楼”。
这“东兴楼”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馆子,王守正不过正六品的官,俸禄有限,虽时有赏赐,但数目大多菲薄,所以他不算“东兴楼”的常客,可是,今儿他要和人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为示诚意,狠狠心,选了最好的馆子。
王守正约的这一位,叫做邓文亮,是和他一起学医的同门,只是王守正专攻内科,邓文亮专攻外科。
王守正包了“东兴楼”二楼最靠里、也是最清静的一个雅间——今儿他要和邓文亮谈的事儿,最好不要叫第三人听见。
两个人是极熟的朋友,邓文亮一到,不必做什么寒暄,王守正便叫伙计上酒布菜。
喝了一杯酒,夹了几口菜,王守正说:“老邓,上回我同你说的那件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进太医院当差,”邓文亮摇摇头说,“我是一丁diǎn儿兴趣也没有的。”
邓文亮的医术,在北京城。也是叫得出名号的。王守正和邓文亮同门之谊。私交极笃,曾不止一次,想把他延入太医院,以为己助。
王守正皱了皱眉,说道:“怎么就一diǎn儿兴趣都没有呢?”
“你们太医院的差使,”邓文亮不客气的说,“那是人干的么?我替人看病,没听说看不好病。病家要请我吃拳头、吃官司的。你们呢?嘿嘿,你们那位病家,万一真的病重,救不转来,‘龙驭上宾’了,你这个大院判,至少也得闹个‘革职留任’吧?”
王守正苦笑:“我朝恩泽深厚,一般都是可以‘起复’的……”
邓文亮不搭理他这个话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最烦的就是,病家以‘知医’自许!咱们做医生的。哪个不晓得‘医者不自医’?偏偏你们那些个病家,最爱以‘知医’自许!换一个病家。哪怕他是王爷呢?我都可以照驳!唯独你们的病家不可以——那不成‘忤旨’了吗?医生照着病家的话开方子——嘿嘿,要医生来作什么用?”
这个话,王守正没法子反驳。
就文化水平而言,清朝皇帝的平均值,在历朝历代皇帝中,名列前茅——这大约不应该有什么争议。较高的文化水平是好事,可也带来一个叫人头痛的副作用:清朝皇帝,大都像邓文亮说的,以“知医”自许,其中尤以高宗为甚,动不动就改御医的方子,且每次都引经据典,理直气壮。
“我记得……嗯,是道光二年的事儿——”邓文亮一声冷笑,“不晓得是哪个活宝,上书说什么‘针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结果——好嘛,就此撤了针炙科!我是学外科的,你不叫我‘针刺火炙’,我拿什么治你的病?难道学洋鬼子,拿把刀子,划拉你的肚子?——只怕更加‘非奉君所宜’了吧?”
“老邓,牢骚太多了……”
“我还没说完呢!”
邓文亮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你们那些病家……”
“你别一口一个‘你们那些病家’好不好?”
“得,师兄不爱听,我就换个说法——我是说,宫里的贵人,每餐山珍海味,却每天看四方天——吃得太好,动得太少!一天到晚这么窝着,身贵而体弱,第一,容易生病;第二,病了难治!这种事倍功半的活儿,我不爱干!”
顿了一顿,说道:“治不好,就算不摘dǐng子,不掉脑袋,也得被骂——狗血淋头啊!在宫外边儿看病,就算看不好,dǐng多打发你走人,诊金还不能少!——谁见过把医生摁在地上骂的?我在外边儿过的好好儿的,到处听奉承,进去受那份窝囊气干什么?”
王守正哈哈一笑:“这么说,我是犯贱喽?”
“我哪儿敢这么说师兄呢?这个……人各有志吧!”
喝了口酒,邓文亮笑嘻嘻的说道:“还有,我可是爱钱的!太医院的差使,有俸禄,无诊金——就算做到了院使,正五品的官儿,一年能有多少俸禄?当然,赏赐什么是有的,可是,不过一个荷包、几匹衣料,又能值得多少?要说赚钱,你这个大院判,未必有我赚的多呢!”
给宫里的人看病,当然是没有诊金的,但太医并非没有其他途径的收入,不过,这些事儿,王守正就没必要和邓文亮掰扯了。
“好罢!”王守正一笑,“人各有志,我也不来勉强你——这个事儿,放一放再说,今儿约你出来,是要请你帮着琢磨琢磨一宗病案。”
听到“病案”二字,邓文亮眼睛一亮:“你说!”
他天生嗜医,最爱琢磨各种疑难杂症了。
王守正将小皇帝的病症细细的说了,当然,“皇上”二字是绝对说不得的,只说,自己“有这么一个病家”。
太医院除了要给内廷看病,外朝也在职责范围之内,反正,只要是紫禁城里的人病了,无论贵贱,都是太医院的事儿。除此之外,太医院还常常派出太医,到各王公大臣的府邸给人看病。太医下值之后,如果有多余的时间、精力,也会接一些“私活”。因此,邓文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病家,竟然是“今上”。
听了王守正说的症状,邓文亮微觉失望:这算什么疑难杂症?
“这还用说?这是‘杨梅’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