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睿王那句“花多眼乱,大伙儿的心思,也跟着乱了”,可不是玩笑话!一旦帝系偏移过甚,不论嗣皇帝出于哪一支,其他的支系。一定不服气:彼此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那一支能做皇帝,我这一支就不能做皇帝?谁的祖宗的功劳少过谁吗?
什么,你“德才兼备”?哈,哪个封的?我还说我“天纵英明”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不得了了!想一想司马氏的“八王之乱”吧!
本朝的情形,不同两晋,未必会走到那一步,可是。八旗彼此之间,离心离德,怕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才是最可虑的!
还有,如果嗣皇帝将来食言而肥,跑去尊崇“本生父”,重蹈前明“大礼仪”的覆辙,那就更加热闹了!
这几重状况叠加在一起。大清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真是略一思之,便不寒而栗!
文祥思潮起伏。自个儿猛吓自个儿,不过,“不寒而栗”的,并不止于他一人。
惊心动魄的场景过去了,沉重的静默之中,大部分的亲贵。回过些味儿来了,不少人,都开始觉得心底隐隐生寒。
不过,他们“不寒而栗”的对象和内容,并不同于文祥。
远支亲贵、近支亲贵的感受。又不一样。
除了睿王,其余的远支亲贵,原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叫来见小皇帝最后一面——虽然,这一面,其实也没有真正见上,不过,意思总算到了;更加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机会参与“议立嗣皇帝”这个恭王口中的“国家第一件大政”。
本朝以八旗立国,国初之时,诸王贝勒并立,皇权其实有限。顺治朝,多尔衮独揽大权,压迫世祖,可是,另一方面,却也开始集权于枢庭。多尔衮死后,追爵毁墓,黜出玉牒,但他手造的这个局面,却维持了下来。某种意义上,如恭王“退归藩邸”之前,密议于文祥、宝鋆时分析过的,帝系算是“因祸得福”。
康熙朝削藩,削的,不仅仅是西南三藩,其实还有帝系以外的军功宗王,在圣祖手上,皇权终于初步巩固了。
世宗登基之后,不仅帝系以外,帝系以内的宗王,一般大力裁抑,怡贤亲王允祥,算是最后一位真正掌握事权的宗王。
允祥死后,宗王不涉中枢,这条规矩,就算正式定了下来。雍正以后、乾、嘉、道、咸四朝,都凛遵无误。
这条规矩,是在文宗手上、恭王身上打破的。文宗不仅叫恭王进了军机,还叫他做了军机领班——恭王是宣宗亲子、文宗胞弟,他的身份,不进军机便罢,既进军机,便无法居他人之下。
文宗破坏祖制,并非因为他推重恭王,少了老六就过不了日子,实在是因为文宗之得位,不无机巧之嫌,自觉内疚神明,不能不对舆论有所敷衍,不能不对恭王有所补偿。
这个口子一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文宗、恭王兄弟龃龉,恭王被赶出了军机处,赶回了上书房,文宗启用自己真正信任的肃顺、载垣、端华——载垣是允祥一支、圣祖一系,到了咸丰朝,虽然距离帝系已经很远了,但还可以勉强划进“近支亲贵”,肃顺、端华两兄弟,却是地地道道的“远支亲贵”。
肃顺的爵位,不过一个辅国将军,载垣、端华,可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就是说,不但远支亲贵进了中枢,远支宗王也进了中枢。
肃顺掌权的日子,大约是康熙朝以降,“远支亲贵”最风光的日子。
可是,这份风光,仅止于肃顺、端华哥俩儿,其他的远支亲贵,不仅没从肃顺这儿落着一diǎn儿好儿,反被他一边大骂“咱们旗人混蛋多”,一边大力裁抑,弄得灰头土脸,一肚子的恶心。
所以,肃顺伏诛,不论近支亲贵还是远支亲贵,都一律叫好,彼时,不少人还有这样一个幻想:肃六塌了,恭六“复起”,咱们这班远支亲贵,是不是就可以“出头”了?
事实证明,这仅仅是一个幻想。
表面上,恭王雍容揖让,就对一个六品的主事,也是客客气气的,同肃顺的嚣张跋扈,动辄指着人的鼻子骂,天壤有别。实际上,他把所有的权力,都抓在了自己和自己的亲信的手里,中枢的权力,其余亲贵,包括胞弟醇王在内,都碰不着边儿。
近支亲贵尤如此,远支亲贵就更不必说了。
因此,大伙儿很快就有这样一个共识了:恭六和肃六,其实是一丘之貉!就有区别,也不过是一个披了张羊皮,一个没披那张羊皮罢了!
直到关卓凡出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