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皇太后请抒厪虑,”关卓凡赶忙说道,“本朝深恩厚泽,断不至于有‘大礼议’的事情出来的。”
慈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理儿呢,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前明的君臣,难道……就是仇人?”
“仇人”二字,压得大军机们的头,又低了一低。
“那位世宗皇帝,”慈安继续说道,“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难道心肠就那么狠?他难道就不想落一个‘仁君’的名声?唉,总是火遮了眼,发作起来,不顾一切了!”
顿了一顿,“还有那班‘哭门’的大臣们,哪一个不是为了国家好?可是……唉!”
说到这儿,慈安的眼睛,微微的红了,她抽出袖子中的手绢儿,轻轻的拭了拭眼角。
下边儿的军机大臣,包括关卓凡在内,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我觉得,”慈安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这就叫‘针尖儿对麦芒’,都觉得自己个儿占着理儿,都不肯往后退,话愈说愈拧,最终拧成了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是!”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明鉴!”
“我也不敢说什么‘明鉴’,”慈安说道,“可我想,等拧成了死结了,再来说什么‘深恩厚泽’,大约就晚了!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几百口子人,跪在大门口,又哭又闹又擂门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大军机们心中都是一凛,齐齐答了声:“是!”
“别说是朝廷,是紫禁城。是大臣了,就是小家小户的,这么闹腾,不也叫街坊邻里笑话不是?”
“……是!”
“所以,总要……呃,‘防患未然’。”
“是!‘防患未然’!”关卓凡清清楚楚的重复了一遍。“臣等谨遵慈训!”
有人心中就想:防患未然?怎么个“防患未然”法呢?
慈安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有几句话,说的不一∨≌dǐng∨≌diǎn∨≌小∨≌说,.≮.∧o< s="arn:2p 0 2p 0"><srp p="/aasrp">s_();</srp></>定对,你们可不要见怪。”
大军机们连忙齐声表示:“臣等不敢!”
“嗣皇帝的事儿,”慈安说道,“你们都说,既要‘继统’,也要‘承嗣’,当时我听着。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天经地义的,也就没有再多想什么,可是,看了鲍湛霖的折子——”
顿了一顿,说道:“前明的这个‘大礼议’,叫世宗皇帝认孝宗皇帝做‘皇考’,没有什么不对。过继了嘛!可是,叫世宗皇帝不认自己的亲生爹娘——管自己的亲爹叫做叔父。管自己的亲娘叫做叔母,这不对呀!这,这,这——”
“这”了几声,终于说道:“这不成了……悖逆人伦了嘛!”
没有人说话。
“对了,”慈安皱了皱眉。“咱们的嗣皇帝,到底该怎么称呼他的亲生爹娘啊?——这个,你们可没有跟我说过啊?”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譬如。臣说的是譬如,譬如嗣皇帝是载澄,他称呼自己的本生父、本生母,就是,呃,‘恭亲王’、‘六福晋’。”
“那……”慈安问道,“六爷和六福晋,到底还算不算载澄的爹娘?我晓得,如果是臣子的话,就算出继了,亲生爹娘也还是爹娘——‘本生父’、‘本生母’过身了,一样要报丁忧的嘛!”
微微一顿,“民间也该是这个样子吧?”
“呃,是……”
关卓凡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回母后皇太后,如果载澄做了嗣皇帝,恭亲王夫妇,就不能算是他的……呃,爹娘了,恭亲王夫妇,于嗣皇帝,就是普通的臣子;恭亲王夫妇若薨了,嗣皇帝只能够照着亲王的规格祭吊,不可以……呃,仿佛‘国丧’的。”
就是说,不能披麻戴孝。
慈安秀眉紧蹙,发了一小会儿的怔,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小声的嘀咕着:“这,不对头啊……”
母后皇太后的声音虽低,下边儿的大军机们,却都听得清楚,大伙儿都不由得心中苦笑。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这上头,确实没有真正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然,前明也不会闹出‘大礼议’这样子的大麻烦了。”
慈安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阵子,就在军机大臣们都觉得,再不说diǎn儿什么,就很不妥当了的时候,慈安开口了。
“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像前明世宗皇帝那样,一定要认回自己的生身父母,倒是更合人伦的!可是,唉!”
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拿你们的话说,帝系就偏移了,统绪就乱了!放在本朝,放在目下,就是……如果嗣皇帝……唉!”
母后皇太后有diǎn儿语无伦次了。
“假若真那么着,不说什么‘帝系’、什么‘统绪’了,单说打文宗皇帝这儿,就绝了嗣了!大行皇帝就更不必说了!我……唉!”
下边儿的军机大臣,包括关卓凡在内,身子齐齐往下一矮。
嗣皇帝“承嗣”,悖逆人伦;不“承嗣”,帝系偏坠,统绪混乱,甚至,致文宗显皇帝父子于“绝嗣”的尴尬境地——反正,只要是立小宗,怎么着都是不对!
这还没算“大礼议”一类的震撼朝局、致遗后世之讥的大麻烦。
那么……
“我这个皇太后,”慈安继续说道,“前边儿有没有‘母后’两个字,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我做不做这个皇太后,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