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王福晋拭了拭眼泪,轻轻透了口气,说道:“可是,过不多久,家里人慌慌张张的过来跟我说,王爷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连书桌都掀翻了!”
慈安的心,猛地一沉。
“我赶到书房,”醇王福晋说道,“一看,何止是‘连书桌都掀翻了’?瓶子、罐子、古董、摆设什么的,也摔了好几件,一地的……一塌糊涂!”
顿了顿,“幸好,他还有diǎn儿分寸,没碰御赐的物件,不然——唉!”
慈安的心,一直沉了下去,坠得难受。
“我问他怎么啦?”醇王福晋说,“他就冲我嚷嚷,说我女人家,什么也不懂,别在这里给他裹乱了!我说,是我给你裹乱么?乱成这个样子,明明是你自己个儿折腾的……”
顿了顿,“我也不大记得都和他吵了些什么,反正,脸红脖子粗的,头都晕了!”
慈安轻轻的、无声的叹了口气。
“昨儿晚上,”醇王福晋继续说道,“他不肯回寝卧,就在外书房呆了一个晚上;今儿一早,我不放心,派了人到外书房去。派去的人回来说,王爷已经不在府里了——外书房的人说,王爷一大早就出了门儿,去了哪里,没有交代。”
顿了顿,“我叫了门上的人来问,也说不晓得,只是说王爷是和刘先生一块儿出去的。”
又是个“一大早就出门儿”的?
“刘先生,”慈安问道,“这是哪一位啊?”
“唉,府里的一个师爷,叫……刘宝第。”
顿了顿,醇王福晋继续说道,“奕譞对他很尊重,从来不喊名字,并且定规,不但下人,连我也得……哦,‘呼先生而不名’。”
慈安心中一动:醇王府中,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我没有法子了,”醇王福晋的声音放低了,“只好进宫来,请母后皇太后……替我做主了。”
慈安定了定神,说道:“小两口拌嘴,那不是……家常便饭?奕譞脾气好,偶尔发作一回半回的,你不要摆在心上,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
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几句,慈安话锋一转,说道:“奕譞这次发脾气,大约是因为旨意里有批评他的话——唉,这个事儿,我倒是要说他两句。”
“是,”醇王福晋轻声说道,“请母后皇太后教训。”
“男人们在外头替朝廷做事情,”慈安平静的说道,“哪里有不磕不绊、一辈子不受一diǎn儿处分的?你看他六哥,受过的处分还少么?哪一次,你听说过六爷沉不住气,摔摔打打的?”
“是。”
“还有关卓凡——”慈安说道,“奕譞这次的事儿,和关卓凡是有关系的——可是,关卓凡也是受过处分的啊!而且,是被直接赶出了弘德殿!奕譞呢,不过是在旨意里说了两句,身上的差使,一件也没有开掉啊!”
“……是。”
“关卓凡被赶出弘德殿的那一次,”慈安说道,“你瞅瞅他,该吃吃,该睡睡,该怎么办差还怎么办差——就跟没有这回事儿似的!反倒是我和你姐姐,先沉不住气了!”
顿了顿,“唉,昨儿的旨意里的那几句话,也不过就是迷迷外人的眼罢了,七爷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是,我……也是这么说他的。”
“你方才说‘教训’,”慈安说道,“这两个字,我本来是当不起的,可是,我毕竟是他的嫂子——”
顿了顿,“那几句话,就当我代他过世的四哥说的——被哥子说几句,就这么受不了?”
醇王福晋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我代奕譞……给皇太后告罪。”
“你坐,”慈安抬起手,朝她虚虚的按了按,“这不关你的事儿——其实,奕譞那儿,也不能有什么事儿!都是一家子,至亲的骨肉,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嚷嚷几句,事儿也就过去了。”
“是!”醇王福晋说道,“母后皇太后大人大量,我代奕譞谢过了!”
福了一福,坐了下来,“唉,其实,我跟他,吵过好几次了!上一次,他‘闯殿’,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我就跟他吵过!”
慈安微笑说道:“那一次的事儿,你们怎么都叫做什么‘闯殿’呢?七爷按规矩递牌子,我按规矩接见,我们叔嫂两个,说话的声音,是稍稍大了些,可是,没有什么‘闯’的事儿呀!”
“这是母后皇太后宽宏大量!”
醇王福晋欠了欠身,然后说道:“可是,他是臣子,又是小叔子,怎么能跟您那么说话呢?太没有规矩了!”
慈安正想接口,醇王福晋又说道:“还有那一次!就是,就是大行皇帝……呃,龙驭上宾的那一天,他们在军机处会议,奕譞嚷嚷什么,什么……圣母皇太后要避嫌!”
慈安眼中,波光一闪。
“我对奕譞说,”醇王福晋说,“你就算不想着圣母皇太后为国家做了多少事情,多少心,也该想着,她是你的嫂子,是你的大姨子,是我的嫡亲的姐姐!你,你——”
说到这儿,泪盈于眶,又哽咽了:“我说,你这么说话,可还有良心吗?!”
慈安心头一震,脸色微微发白。
醇王福晋的这句话,听在耳中,指责的对象,好像不仅仅是醇王,还有——
醇王福晋并没有留意到慈安的神情的微妙变化,继续说道:“他说,他是……什么,哦,‘一秉至公’!我说,你还不如说自己‘大义灭亲’呢!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慈安默然不语。
醇王福晋讲的兴起,初初那种怯怯的模样已经不见了,也没怎么去留意慈安的反应,她拭了拭眼泪,继续说道:“这一次‘王大臣会议’的事儿,我说,你和逸轩两个,你们哥儿俩,处得一向很好啊,逸轩从来没有得罪过你,没说过你一句坏话,你怎么就是要跟他过不去?”
顿了一顿,“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专门同自己人过不去呀?”
又顿一顿,“我说,你这不是……失心疯了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