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郭三人,皆是一震,文祥想说什么,嗫嚅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关卓凡轻叹一声:“奈何还有人情啊!”
“王爷!”
关卓凡摆了摆手,“琢如,你先听我说。”
曹毓瑛不说话了。
“我与诸公,”关卓凡平静的说道,“肝胆相照,无事不可言,此处亦无第六人在——”
说到这儿,看了眼不远处的卫兵,笑了一笑,“那两位不算,再说,他们也听不清楚咱们的说话。”
顿了顿,“既如此,咱们的话,就摊开来说罢!——毋庸讳言,刺客之主使者谁何,我所疑者,同诸公所疑者,大约是同一人。”
关卓凡的声音,十分平静,但文、曹、许、郭四人,心跳再次加快了。
“刺客固然顽固,”关卓凡继续说道,“可是,假以时日,反复勘磨,总是审的出来的,那么,若刺客之主使者,果真即我与诸公所疑者——”
顿了顿,“琢如说的不错——‘自有国法’,可是,到时候,到底该置其人于哪一条国法呢?”
没有人接口,包括曹毓瑛。
“琢如方才说,”关卓凡说道,“许某的行径,较之谋反大逆,根本无二,其问刑,亦应比照谋反大逆,凌迟处死,逢赦不赦——”
顿了顿,“虽说主从有别,可是,幕后主使者,一定不能算作‘从犯’吧?若将许某付诸凌迟重典,这位幕后主使,又该置诸何典呢?”
“还有,若真的‘比照谋反大逆’,‘逢赦不赦’,即不能引用‘八议’中的‘议亲’、‘议贵’等名目了——嘿,到时候,就算有人有心替他求情,都没处下嘴!”
芙蓉榭中,一片沉默。
“退一万步来说,”关卓凡说道,“就算恩自上出,顶多、顶多,凌迟改为斩首——如当年肃顺之故事。难道,还能像烧酒胡同一样,仅仅削爵、黜出玉牒、终身高墙圈禁?”
烧酒胡同,指的是已被削去惇亲王爵的奕誴。
“我倒是乐意的,”关卓凡苦笑了一下,“可是,我怕有人不乐意——别的不说,只怕轩军就先闹了起来!”
这句话,在大军机们的心头,又重重的敲了一下。
“唐章怀太子写过一首《黄台瓜辞》,”关卓凡说道,“希翼可以感动武后,不对亲生子女,赶尽杀绝。”
顿了一顿,曼声吟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吟罢,微微一笑,“诗词一道,我是不在行的,这几句,我没有记错吧?”
文祥胸臆之间,微觉气血翻涌,低声说道:“一字不错,王爷记心极佳。”
“章怀太子的诗写得好,”关卓凡说道,“可惜,武后的心肠更硬!章怀太子终于被废为庶人,继之被迫自尽,只留下一首《黄台瓜辞》,供后人做千古之叹,唉!”
章怀太子即李贤,他是武则天的次子,时太子李弘猝死,被续立为太子。故太子李弘是武则天的长子,李贤的胞兄,其薨逝的情形,颇为诡异,人皆传为武后鸩杀;李贤接太子位后,与母后疑隙渐开,自觉不能保全,将步乃兄之后尘,于是做《黄台瓜辞》,向母后婉转哀求,可是,终于不能免祸。
“类似的情形,”关卓凡说道,“我不希望,在咱们大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了!”
灯光之下,四位大军机的面色,都极凝重。
“康、雍年间,九王夺嫡、兄弟阋墙什么的就不说了,”关卓凡说道,“就说文宗章皇帝的几个兄弟吧!宣宗成皇帝失手踢死隐志郡王,致贻终身之憾;原惇亲王奕誴,悖乱荒唐,削爵圈禁——这,已经是‘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了!难道,真的要……‘三摘犹自可’?”
顿了顿,“无论如何,吾不忍为也!”
文祥鼻酸眼热,正要开口,曹毓瑛缓缓说道:“只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关卓凡微微一笑,“琢如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吃了一次亏,哪里还能吃第二次?——就算‘虎有伤人意’,那也是伤不到人的!”
“王爷仁之尽、义之至,真正是无以复加了!”文祥激动的说道,“如果有人兀自不悟,不肯自新,那真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不错!”关卓凡恬然的点了点头,“一切都看天意!”
“王爷宽仁大度,包涵四海!”许庚身说道,“不过,刺客的处置,对外头,总要有一个交代吧?似乎也不好直捅捅的说,不审不问,就处死了?”
“是,”郭嵩焘说道,“这样的一个大案子,不可以不审不问的,不然,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尤其是轩军。”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星叔和筠仙说得对,这样吧,对外就这么说——刺客身有隐疾,刑讯之时,突然发作,抢救不来,就此暴毙,如何?”
无人异议。
“这个事儿,”关卓凡说道,“希望到此为止——树欲静,风亦止!咱们还有多少大事要办?不好再浪费精力,做无谓的纷争了!”
这个貌似良好的愿望,自然是不会实现的,事实上,不但“风”不会“止”,“树”,也根本没真打算“静”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