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轩军?
恩承觑着醇王的颜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天津的轩军,可是比咱们神机营……呃,人数上……这个,要多些啊。”
醇王“哼”了一声,没说话,他的神态,似乎以恩承之虑,纯为杞忧,不屑一顾,其实心里已经打了个突。
“何足为虑?”刘宝第用一种非常轻松的口气说道,“须知蛇无头不行!彼时,关逆已经就擒,大树既倒,猢狲再多,除了一哄而散,还能有什么作为?”
恩承心里嘀咕:万一,人家就是不肯“一哄而散”呢?
“刘先生说的是,”他陪着笑,“不过,万一——我是说万一,轩军之中,有那冥顽不灵的死硬之士……”
没容恩承说完,刘宝第就截住了他的话头:“那么,轩军自个儿就得和自个儿先打起来!”
自个儿就得和自个儿先打起来——怎么说呀?
“关逆在我掌握,”刘宝第说道,“还不是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关逆既给轩军下了令,向朝廷缴械投诚,轩军何能不奉命?他们不是讲究令行禁止么?就有几个不肯奉命的,嘿嘿,叫那肯奉命的去清剿就好了!——那么,轩军不是自个儿就得和自个儿先打起来?咱们坐山观虎斗,看好戏就是了!”
醇王颜色舒展,“正是!”
荣禄在一旁听着,心里不由暗道:这位刘先生,只怕是想当然了吧?
关卓凡就擒之后,天津的轩军,四分五裂是有可能的,甚至,你说什么“一哄而散”——也不是没有万一的可能;可是,彼时,北京以关卓凡的名义,给天津发布的任何命令,天津肯定都是不会认真对待的——傻子也知道,那并不真是他们王爷的意思啊。
只有一种情况下,轩军才可能自己打自己——事先或者事后,以高官厚禄,买通了轩军的某个、或某几个将领,他们愿意背弃朝内北小街,倒向太平湖。
可是,看样子,王爷和刘先生,并没有在这上面下功夫啊。
只是这番腹诽,自然不敢宣之于口。
“还有,”刘宝第继续侃侃而谈,“你们以为,关逆何以如此嚣张?真的是他自个儿如何如何了得吗?错了!那是因为他有大义名分!就擒之后,他的大义名分,立即烟消云散,攀附他的,追随他的,自然作鸟兽散!君不见当年之肃顺乎?”
说到这儿,“嘿嘿”一笑,朝着醇王拱了拱手,“肃顺——可是咱们王爷亲手拿下来的!”
醇王微微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刘宝第提起捕拿肃顺的事情,给了醇王强烈的心里暗示:当年我可以一举拿下肃顺,今天,自然也可以一举拿下关卓凡;当年,肃顺就擒之之后,其党羽犹如俎上鱼肉,毫无反抗,今天,关卓凡就擒之后,其党羽自然也不敢再行附逆!
醇王不由信心大增!
“大义名分……”恩承赔笑说道,“刘先生所言甚是!不过……”
“不过什么?”
“天津那边儿,”恩承说道,“也有一位太后……”
微微一顿,“两宫并尊,这个……”
恩承的意思是,如果出现以下局面:这边儿的太后,发诏定关卓凡为反逆,那边儿的太后,却发诏为关卓凡叫屈,“两宫并尊”,这不就是相互抵消了么?如此,关卓凡即便就擒,也不足以消除他的“大义名分”。
文衡插话说道:“虽说‘两宫并尊’,可是,母后皇太后到底是嫡母!圣母皇太后不能僭越的!再者说了,‘东边儿’的诏书,是在北京发的;‘西边儿’的诏书,是在天津发的,北京的诏书,怎么说,都比天津的诏书,分量重啊!”
“圻中,”恩承微微苦笑,“你说的都对!‘东边儿’的诏书,是比‘西边儿’的诏书,分量要重些,可是,也不能就此说,东风就彻底压倒西风了!咱们是在求万全之计,可不敢自己个儿骗自己个儿!”
文衡不说话了。
刘宝第心里说道:这个恩某人,是真他娘的烦人!
嘴里冷笑说道:“‘西边儿’——哼!自身都难保了,还要为姘夫出头?”
慈禧和关卓凡的私情,亲贵和官宦,私下底也是会谈及的,不过,都是在最好的朋友之间、且用非常隐晦的方式,在目下这种场合,是绝无会谈及的,更不会用刘宝第这种直白粗俗的方式,“姘夫”二字一出,莫说荣禄、恩承、文衡三个都吓了一跳,就连醇王,也觉得尴尬,不由轻轻咳嗽了一声。
刘宝第却正色说道:“各位大约以为,我的说法,过于直白粗俗——可是,‘西边儿’不如露圃所言便罢,若果真如露圃所说,在天津‘另起炉灶’,同朝廷作对,分庭抗礼,这些个话头,咱们可就得抛出去了!——哪怕‘西边儿’是为人挟持,身不由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