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呆了半响,缓缓说道:“琢如、星叔、筠仙所言,皆为事实,我不能辨诘,可是——”
他微微苦笑,“如果‘归旗’,怨怼的人,会更多;怨怼之情,会更重啊!”
“这倒也是,”关卓凡笑了笑,“自掌枢柄以来,我还没有怎么做过恶人,这一回,说不得,大约只好做一回恶人了!”
“王爷许身为国,”曹毓瑛说道,“不顾自身利害,不计个人荣辱,这是王爷大义所在!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明知对方会泼脏水、下绊子,却不加防范,欲为之备!”
顿了一顿,“更重要的是,谣言之为害,绝不止于王爷一人之身!——动摇人心,惑乱朝政,干扰国计,岂能放纵?”
关卓凡点了点头,“琢如责我以义,我受教了,然则……何以为计呢?”
“我的意思是,”曹毓瑛说道,“不论‘归营’,还是‘归旗’,都要再仔细斟酌,必须找到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不使心怀怨怼者惑乱人心——至少,不使心怀怨怼者有惑乱人心的能力!”
有这样的法子吗?
“琢如的话,”关卓凡微笑说道,“听起来有些玄妙,让我想一想——”
沉吟了一下,“说到‘惑乱人心’的能力——神机营裁撤之后,‘神差’们之所以能够兴风作浪,凭的……是什么呢?”
有人心有所动,但是,没有人接口。
关卓凡平静的说道:“虽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接下来的话,你们几位,总是不好出口的——好罢,这层窗户纸,由我来捅破好了——”
微微一顿,“‘神差’所恃者,说到底,不过就是‘旗人’这个身份罢了。”
文祥心中一跳:什么意思?
却见曹、许、郭三人,皆微微点头,
“王爷睿见!”曹毓瑛目光灼灼,“只有叫彼等无所可恃,彼等才会安分守己——”
“就是说,”关卓凡说道,“这班人,非但不应‘归旗’,反应……‘出旗’?”
文祥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王爷,万万不可!”
关卓凡转向文祥,目光深邃,面色平静。
仓促之间,文祥无法判断,轩邸之“出旗”,是话赶话临时起意?还是他早有此心、谋定后动?
无论如何,我不能赞附!
“矫诏造乱的首恶,”文祥说道,“是醇……呃,是奕譞!神机营附逆的形状,并不十分昭彰,将神机营上下,统统黜出旗去,太过分了!”
“博公,”曹毓瑛说道,“是否过分,见仁见智,咱们先放一放再说;咱们好不好先议这个——这班人‘出旗’之后,以你之见,是否还能跳踉叫嚣、兴风作浪?”
顿了一顿,“或者,你那里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可以确保,神机营裁撤之后,‘神差’们不会中伤诋毁、造谣生事?”
“这……”
文祥滞了一滞,“可是,总要罚当其罪!”
顿了一顿,“我说句不恰当的——琢如,你把他们都砍了脑袋,他们更加不能‘跳踉叫嚣、兴风作浪’,可是,咱们总不能将三万多人都砍了脑袋呀!”
他转向关卓凡,“王爷,就是当年世祖章皇帝之恶睿忠亲王,毁墓掘尸,也只是黜出玉牒,并没有‘出旗’这一说!”
“再拿雍正朝的事情来说,世宗宪皇帝和胤禩、胤禟,兄弟阋墙,不共戴天,胤禩、胤禟甚至被改了‘阿其那’、‘赛思黑’的脏名字,但是,也没有‘出旗’一说呀!”
“如果只是三、五十人也就罢了,可是,这是整整三万人呀!”
“我很怕震动过甚,害损大局!甚至……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关卓凡的脸上,似笑非笑的,“不至于吧?”
顿了一顿,“博川,怎么‘出旗’二字,在你看来,好像天塌地陷一般?在我看来,唉,不过就是一份钱粮罢了!”
“国初的时候,”关卓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用一种更加闲逸的语气说道,“旗人全民皆兵,旗人的钱粮,相当于军饷;朝廷又不许旗人自行生业,旗人领这一份钱粮,原是天经地义。”
“可是,神机营裁撤之后,如果‘归旗’,军饷什么的,就谈不上了;相关人等,又都是罪余之人——旗人犯罪,本来就有罚钱粮的律例,出旗——就当罚钱粮好了!”
顿了一顿,“既罚了钱粮,在旗、出旗,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吗?”
“这……可是,这不是罚一年、两年,是……罚一辈子啊!”
“‘出旗’之后,”关卓凡说道,“不禁生业,所得所失,很难说哪边儿更多些呢!”
“再者说了,”曹毓瑛接口说道,“朝廷也未必就全然放开了手!嗯,王爷,您看,这班‘出旗’的人士,若真的衣食无着,在北京实在呆不下去,是否可以仿‘买断旗龄’之例,由朝廷协助,帮着他们去东北讨生活?”
关卓凡点了点头:“可以!”
文祥心中一动,呆了一呆,说道:“王爷改革八旗的至意,我是明白的,可是,饭得一口一口的吃,操之过急,反受其咎啊!”
他望着关卓凡,极其恳切的说道:“王爷,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望你嘉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