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如天之仁”四字的时候,慈禧是面带微笑的,可是,她的笑容和语气,怎么看,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嘲笑。
“恩自上出,”关卓凡神色如常,“这都是两宫皇太后的恩典!”
慈禧心中,重重的冷笑着:两宫?关我这个“西宫”什么事儿?
“西宫”二字,跳出脑海,慈禧自己先怔了一怔,先头的那种强烈的无力感,迅速的、不可抑制的弥漫全身。
罢了。
颓然片刻,无声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奕譞已经革了爵,闲散宗室一个,你怎么……还喊婉贞做‘七福晋’?”
大约是一向叫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口?再说,他不叫婉贞“七福晋”,叫什么?总不成,也跟着我叫“婉贞”?
婉贞又不真是他的小姨子……
没来由的,脸上微微一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明颁懿旨——呃,是给七福晋的:‘奕譞之罪,不及妻孥,着尔仍禀受福晋封号。’”
慈禧心头一震。
讥讽的笑容,慢慢儿的从脸上消失了。
“当天——恭亲王上折的当天,”关卓凡说道,“钟郡王、孚郡王奕譓先后上折,请立荣安公主为帝。”
什么?
慈禧目光霍的一跳,心里立即涌起了强烈的预感,难道——
“次日,”关卓凡继续说道,“睿亲王、科尔沁亲王、庄亲王三位,亦分别上折,请荣安固伦长公主早正大宝,以副天下臣民之望。”
果然!果然!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这一次,关卓凡说到“荣安固伦长公主”几个字时,语气平缓而顺滑,再没有什么涩滞了。
“第三日,贝勒载治、镇国公载详、贝勒载漪,亦上了折子,意思跟前面几位,都是一样的。”
慈禧急速的转着念头:载治是隐志郡王的嗣子,宣宗一系;载详是老惠亲王的世子,仁宗一系;载漪是端王的嗣子,仁宗一系……
这三位,都属于睿王说的“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的范畴,是“近支”中的“近支”……
仁、宣一系,全了!
其中载治、载漪,还曾是嗣皇帝的候选人……
慈禧的脑子,“嗡嗡”的。
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
“第四日,”关卓凡说道,“肃亲王华丰、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也上了一样的折子。”
果然,果然……
至此,各旗旗主亲王,都……表态“劝进”了。
老天……
慈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不由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第五日,类似的奏折,更多了……”
还有?
“都是宗室的折子,”关卓凡说道,“最终,绝大多数有爵衔的宗室,都递了……这样的折子。”
这些人,都疯魔了吗……
“还有不少闲散宗室,托了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代奏,意思呢,也都是一样的。”
疯魔了,疯魔了,真的都疯魔了……
“这些折子,”关卓凡说道,“这一回,臣也都带来了——都是原折。”
慈禧睁开了眼睛。
她突然发现,日已西斜,秋日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洒进了室内。
怎么突然就……满室生辉了呢?
又是一阵微微的昏眩。
关卓凡是午膳刚过的时候到的,午正。
现在呢……慈禧微微偏转了头,看了一眼那座摆在墙角雕花案台上的金自鸣钟……酉初了。
整整两个半时辰,五个钟头。
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和人谈过这么长时间的话呢。
今后,大约也不会再和人谈这么长时间的话了吧?
包括和眼前的这个男人。
“卓凡,”慈禧轻声说道,“我倦了……”
关卓凡一怔。
“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呃……”
关卓凡有点儿手足无措,不过,慈禧的这个要求,他不能拒绝。
“是,这一气两、三个时辰,太后也确实该倦了……”
顿了顿,“明儿,臣再过来领训,请太后好生歇息,保重凤体。”
“嗯,你的伤……也该换药了。”
“谢太后眷注。”
“哦,今儿晚上,我见见婉贞,你看,好不好?”
“当然,当然!”关卓凡微感狼狈,“什么时候见什么人,皆由太后自……”
说到这儿,觉得不该如此“着迹”,硬生生转了话头:“呃,七福晋挂念太后,这个,挂念的紧呢!”
“挂念……”
慈禧轻轻的笑了一笑,笑容中,一丝无可言喻的凄凉和落寞,若隐若现。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可是,他还是今天的他,我还是今天的我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