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又尴尬了。
他说彭玉麟“不耐繁钜”,只是一个中性的客观评价,并没有任何讥评之意,但给关卓凡这么一说,倒好像自己的意思,是说民政上头,彭确不如曾似的,可是,关卓凡既然把“不耐繁钜”揽到了自个儿的身上,曾国藩便无从辩解,只好说道:“王爷太谦了。”
“真不是谦虚,”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我做上海知县的时候,奉旨决囚,‘批红’的文书到了,下头的各种准备功夫做了,犯人也提上堂来,验明正身了,可是,临到了了,就差我在犯人犯法标子上朱笔一拖了,我却怎么也下不去这个手!结果,前前后后,拢共压了七、八名理应问斩的人犯,也算笑话一桩!”
顿了顿,“嘿嘿”一笑,“若不是刘松岩正言相劝,我还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刘松岩即刘郇膏,目下之浙江巡抚,彼时,还只是关知县的一个幕僚。
轩亲王当年“拖红”一事,曾国藩亦有所耳闻,不过,事过境迁,官场之上,可没有人因此就以为轩亲王“不耐繁钜”的,这件轶事,早就成了轩亲王“宅心仁厚”的明证了。
于是,曾国藩也不能不这么说:“这是王爷宅心仁厚,怎么能说‘不耐繁钜’呢?”
“哎——惭愧!”关卓凡摆了摆手,“还是刘松岩说的好,‘小慈乃大慈之敌’啊!”
曾国藩心中一动,说道:“是,‘小慈乃大慈之敌’——松岩此说,乃是正论。”
“还有,”关卓凡说道,“我做江苏巡抚的时候——上任没几天呢,就差一点以白为黑,拿齐明堂当贪官来办了!齐县令后衙种菜,夫人纺布为衣,真正一清如水,太仓人谁不知晓?我却昧于皮相,壅于听闻,若非心浮气躁,怎么会糊涂到了不辨是非、颠倒黑白的地步?这件事,‘不耐繁钜’四字考语,大约是跑不掉的了。”
齐明堂,即齐秉融,目下之刑部侍郎,彼时,还只是一个衣食不周的候补六品同知。
轩亲王和齐明堂的这番际遇,比他“拖红”一事,著名的多了,提及此事,没有人不赞叹轩亲王胸怀宽广、折节下士的,哪里会往“心浮气躁”、“不耐繁钜”上头扯?
但是,曾国藩留意的,倒不是什么却是“心浮气躁”、“不耐繁钜”,而是“不辨是非、颠倒黑白”八字。
前头说“小慈乃大慈之敌”,后头说“不辨是非、颠倒黑白”,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在呢?
“这就更无关‘不耐繁钜’了,”曾国藩的说话,依旧慢吞吞的,“这是英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