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克桑的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岳丈的这桩烂事儿,牵扯的,不止是人命,还有“官常”——真正叫“有玷官常”!
如果个中情形,果然如伊夫人所说,那个女戏子是因为自个儿“失足”跌死的,那么,端善这儿,偿命是不至于的,可是,“丧心病狂”、“卑鄙无耻”的考语,是绝对逃不掉的,一撸到底之后,“永不复用”、“交本旗管束”,是必定的——这还算轻了,整的不好,发谴、军流什么的,也不稀奇。
“你方才说,”伊克桑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本来以为已经没事儿了’——什么意思呢?”
“父亲那个学生,”伊夫人说道,“替父亲向那家人赔了一大笔钱,那家人答应……不再追究了……”
“那家人?”
“是,”伊夫人说道,“那个女戏子,还有一个叔叔、一个婶子。”
伊克桑微微皱眉,“亲叔叔?”
“呃,似乎是的,不过,这也不大好说……”
伊克桑沉吟片刻,“赔钱——怎么?是岳丈的学生赔的?不是咱们自个儿赔的?”
“是,”伊夫人低声说道,“很大的一笔钱,具体数目多少,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咱们自个儿……拿不出来。”
好家伙。
端善是放过两、三任学政的人,再清廉,宦囊也不是瘪的,居然拿不出这样一笔“买命”的钱?
这个数目,到底是多大?
当然,里面夹着人命,夹着“官常”,对方狮子大开口,也没什么稀奇。
“岳丈的这位学生——是他外放学差时的学生吧?”
“是,姓李,是父亲做安徽学政时的学生。”
就是说,端善是秋闱的主考,李某是中式的举人。
“这位李先生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不过,身上捐了一个同知。”
举人,商人,捐班的同知。
嗯,有点儿意思。
“如此说来,”伊克桑说道,“事情不就了结了吗?不过咱们欠人家一笔钱,慢慢儿还就是了,怎么——”
“唉,”伊夫人说道,“我们自个儿,本来也以为事情了结了,谁成想——”
说到这儿,又有点儿喘不上气儿来的样子了——下面的话,真的有很大的重量,说出来,真的要花很大的气力了。
“不管怎么着,你直说就是——”伊克桑用鼓励的语气说道,“我再说一次,一切都有我。”
“姓李的……对父亲说,”伊夫人终于极吃力的把话说了出来,“他要……见一见你。”
伊克桑目光一跳,语气还是很平静,“哦?要见我?有没有说,为了什么呢?”
伊夫人的话,更加涩滞了,“没说,就说……仰慕你什么的……”
仿佛朝廷的“亲贵不得交通朝臣”,轩军也有“将领不得交通朝臣”的规矩;朝廷对于亲贵的约束,只是“具文”,形同虚设,可是,轩军的这条规矩,虽然从未摆到台面上,却没有任何人敢于轻易违反,即便桀骜如吴建瀛者,对于这条“潜规则”,亦十分小心谨慎。
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明白,王爷是极在意这件事情的。
不然,你以为陈亦诚那帮子人是做什么用的?
关于轩军的“将领不得交通朝臣”,外人自然不知底细,可是,伊夫人父女是清清楚楚的——没有公务,即便尚书侍郎,伊克桑都不会轻易与之往来,何况一个捐班的同知?
端善不会不把这个情形告知李某,即便如此,伊夫人还是将李某的要求转致夫君,则端善受了李某的挟制,是不消说的了。
“父亲说,”伊夫人觑着丈夫的脸色,小心翼翼的,“也许,姓李的是想做些军需的生意……”
伊克桑微微一笑,“轩军的军需,皆由粮台负责,粮台自成系统,不关我们军事主官的事情,做轩军的生意,甭说找我了,就找华军团长,也是没有用的。”
顿了顿,说道:“先不说这个了——这样吧,我先见一见岳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