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啊!”梁小山将“胡税务司”改回了“老胡”,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了,“你虽然不是军人,可也应该看得出来,法国人的船上,最大的炮,也没有我那的那几门‘炮’大!——你去跟法国人说,你是看过我的‘大炮’操演的,一炮打了出去,远远儿的,一条靶船,便打的粉碎了!——真正叫威力无穷!”
微微一顿,“你就说,单凭你们这两条船,一定是打不赢中国人的,还是安分守己些的好!唉,既然煤、水、米食、物资都补充好了,时辰一到,就赶紧走人吧!别留在这儿惹是生非了!不然的话,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要一辈子——下辈子也要留了下来!不过,嘿嘿,是留在海底喂鱼哦!”
“这……”
“老胡你看啊,”梁小山继续“语重心长”,“法国人既不敢轻举妄动,这主客之间,不就相安无事了?基隆‘安’了,你也就‘安’了——安安稳稳的坐你税务司的位子,安安稳稳的收你的税!这个……‘磐石之安’啊!哈哈!哦,对了,你的夹板船也‘安’了——不必挪来挪去了嘛!多好!哈哈哈!”
什么“安安稳稳的坐你税务司的位子”,简直就是裸的威胁!
胡大利心中暗骂,脸上苦笑,“如此一来,下不来台的,可就是……鄙人了。”
“哦?”梁小山眉毛一挑,“如此说来,胡税务司已是对法国人有所应承了啊!好吧,请胡大人说说看,都应承了法国人些什么呢?”
“老胡”非但改回了“胡税务司”,还进而升级为“胡大人”,胡大利只好装作听不出梁小山话中的讥讽之意,说道:
“我想,认错’、‘惩戒’、‘告示’,自然不能真答应他,毕竟,中法之间,只是误会,没有谁有真正的过错!不过,既生出了误会,总要说开了才好!因此,我想,基隆方面,派三、五个人,到码头法国船边——也不必登船,法方派两、三个人下船来,就在船边,给他解释几句,然后,鞠一个躬,法国人再回鞠一躬,这不就……说开了吗?”
梁小山沉吟片刻,慢吞吞的说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法国人提的三条要求,第一条是什么‘将炮台管带官带同哨长并滋事之各兵,到敝船边认错’——”
顿了一顿,“我如果真听了你的,派几个人,‘就在船边,给他解释几句’,则这个‘解释’,法国人一定会将之说成‘认错’!至于鞠躬——我想,我的人鞠了躬,法国人一定不会真的‘回鞠一躬’,顶多……点一点头,对吧?”
胡大利被说破了心思,一张脸不由微微涨红了,强笑道:“分府,法国人怎么想、怎么说,何必去理他?咱们自己晓得,是‘解释’、不是‘认错’,就好了!”
“好?”梁小山一声冷笑,“好什么好?‘自己晓得’管个屁用?到时候,法国人满世界的宣扬,中国人对他‘认错’了、赔礼道歉了!我怎么办?总不成……追在他屁股后头,见一个人就说,不,不,我不是‘认错’,只是‘解释’罢了?”
“呃……”
“真这么干,外交上,中国不就立马矮了法国一头?哼,把差使办成这个模样,‘上头’能饶得了我?我这个通判,还干不干了?”
“呃……”
“解释可以,可是,不能到他的船边儿!真要听解释,到衙门里来啊!本通判受累,亲自解释给他听!”
“分府,法国人是不会过来的——”胡大利说道,“这个,呃,他们已经说了,三条要求之中,第三条‘告示’,可以不做坚持——我对他们说了,基隆官方的尊严,也是紧要的!第二条‘惩办’呢,也……糊里糊涂的就好了!真‘惩办’、假‘惩办’,哪个又晓得呢?”
顿了一顿,“可是,如果到船边‘认错’——啊,不,不,是‘解释’、‘解释’!——如果到船边‘解释’,也不答应他,法国人就实在下不来台了!分府,这个,呃,各退一步嘛!”
“各退一步不是不可以,可是,不是这个退法儿!这么退,不是各退一步,是法国人退一步,老子退一百步了!”
“分府……”
“得,老胡,怎么说你也是好心,我呢,就卖你一个大大的面子——他不是不要‘告示’吗?嘿,我却偏偏要给他一个‘告示’!你且在花厅这儿安坐,小候一、两刻钟,我这就叫人写了‘告示’给你看!”
啊?
胡大利愕然,正待说话,梁小山已经站起身来,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高声喊道:“请王师爷到签押房!”
胡大利只好“安坐”了。
不到两刻钟,梁小山回来了,将手中的一张纸,往胡大利身旁的案几上一拍,大咧咧的说道:
“看看吧!——我可是仁至义尽了!”
胡大利取过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为晓谕事:照得现在各国通商,遇有英、法及外国轮船抵口购用煤炭、食物等项,均得一视同仁,照常买卖,公平交易,不得居奇刁难,合行谕示。”
“为此示仰所属商民人等知悉,尔等须知中外一体,遇有英、法及外国船只到港购买煤炭、米食、物件等项,务必公平货卖,不得阻止及抬高市价,致干拿究。
“各宜禀遵毋违,特示。”
“告示”虽然是“告示”,但同法国人要求的“告示”,完全不是一码事儿,针对的,不是“随员受辱”,而是“购买煤炭、米食、物件”未被“一视同仁”,这个事儿,米食、物件什么的,法国人皆未述及,煤炭也只是委婉陈情,就算怨气确实由此而起,但毕竟公函之中,正式要求为之认错、并威胁若所求不遂便要大动干戈的,不是这一类的买卖琐事。
所谓“告示”,其实是“避重就轻”。
最重要的是,告示中虽然点出了法国,但并非只有法国一家,而是“英、法及外国船只”泛泛而论,且把责任全推在“所属商民人等”头上,因此,虽然也有一层委婉譬解、亡羊补牢的意思在里头,但无论如何,看不出任何“认错”、“道歉”的意思。
看过了,胡大利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梁小山已经抢在头里了:“老胡,这个‘告示’,可是要盖上我基隆厅梁通判的大印的!不比轻飘飘的几句‘解释’来劲儿?”
微微一顿,“哎,这可是我看在你老兄的面子上,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分府,是否……”
“就这样吧!”
说罢,梁小山端起了茶碗。
随从立即拉开了嗓子,“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