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唯一的破绽,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会不会在“案发现场”认出桂俊?
当然,桂俊在“南堂”的告解神父是庄汤尼,从来没有和阿历桑德罗神父直接打过交道,两人并不相熟,“南堂”信徒众多,阿历桑德罗神父不可能每一个信徒都记得,不过,桂俊的形象、气质毕竟异常出众,不排除阿历桑德罗神父对他留有特别的印象。
而“案发”之时,桂俊不可以不在现场,别的不说,万一杀手认错了人,竟将那道“浅浅的口子”搁到了庄司铎的身上,如之奈何?
虽然,庄司铎、阿副司铎的形貌差异甚大,可是,就像中国人在泰西人的眼中都生的一个模样,中国人看“洋鬼子”,大约也“脸盲”,所以,不可不慎啊!
庄汤尼将这个顾虑说了出来,桂俊微笑说道,“我当然要‘与会’的,不过,请神父放心,阿历桑德罗神父不可能认出我来——我可以化妆易容嘛!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从来没有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他不可能单凭身形、声音就认出我是哪个的。”
“啊对!”
庄汤尼放下心来。
敲定一切细节之后,博罗内终究还是忍不住,婉转请问“艾翁”的身份。
桂俊坦然说道,“绝不是敢信不过公使阁下和神父两位!只是隔墙有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艾翁的真实身份若泄露了出去,我虽百死亦莫赎!而艾翁也再不能为法兰西帝国之奥援!所以——还请谅解!”
“哪里——是我唐突了!”
“不过,有一点,”桂俊说道,“我可以剖诚相告——艾翁与‘山人’,不共戴天,此生以亲睹‘山人’之倾覆为第一快心之事,所以,请公使阁下放心,我们双方的利益,完完全全是一致的。”
博罗内眼中灼热生辉,“啊好!”
“还有,”桂俊微笑说道,“大功告成之后,对于社稷朝廷,艾翁自然也要负起应负的责任——到时候,艾翁的真实身份,自然就不必也不能再向两位隐瞒了。”
博罗内揣摩桂俊话中之意,这个“艾翁”,是打算“趁你病、摞你命”——趁中国大败于法国之际,发动政变,取“山人”代之,于是连连点头:
“好,好!我代表法兰西帝国政府郑重承诺,一定对中国的新政府提供无私的、全面的支持!”
就这样,各怀鬼胎,各打算盘,尽欢而散。
“进来五个人,”庄汤尼哭丧着脸,“桂俊在中间,披着斗篷,戴着风帽,帽檐压的很低,整张脸都掩在阴影里——深夜之时,灯光昏暗,也看不清楚,他化了妆、易了容没有?”
“其余四个,左边两个,右边两个,都是一身黑色紧身夜行服,且都拿黑布蒙着脸——”
“这些,同咱们的计划,都是一样的;而来几个人、做什么打扮、哪个是‘贵人’,也都事先给文通译交代清楚了,于是,他走上前,冲着桂俊鞠了一躬,喊了声‘艾大爷’,然后就一一的把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介绍’给桂俊。”
“‘介绍’过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对桂俊说了声,‘没错吧?’桂俊回了句,‘没错!’那个黑衣人就喝一声,‘动手罢!’”
说到这儿,庄汤尼大大的喘了口气,“然后,然后——”
说不下去了,双手捂脸,放声大哭。
这一哭大出博公使和克一秘之意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二人不由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对视一眼,齐齐耸了耸肩,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
庄司铎佝偻在椅子上,一个庞大的身躯抽搐不止,一直哭了差不多半刻钟,方算“止哀”。
抬起头来,只见一部尺把长的红褐色的大胡子上,沾满了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于是,克一秘受累,出去端了盆水,拧了条毛巾,请庄司铎净一净面。
庄汤尼道过谢,接过毛巾,嘴里嘟囔着,“这个活计,叫仆人来做就好”
博公使、克一秘皆微微苦笑:这个活计,怎么好假手下人?叫人看见你庄司铎痛哭流涕的形状,不成大新闻了?
折腾过一轮了,见庄汤尼的情绪大致平复下来了,博罗内皱着眉头,问道:“会不会是一时失手?呃,我是说——”
抬起右手,在自己左臂上虚虚的比划着,“本来,是想在这儿拉一道口子的,结果拿捏不准——或者,呃,阿历桑德罗神父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两下里一错,就割到喉咙了?”
“不,不,不!”
庄汤尼把个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大胡子都甩了起来,一滴不晓得什么性质的液体飞溅到了克莱芒的脖颈上,他不由暗叫一声,“倒霉!”
“绝对不是失手!”庄汤尼斩钉截铁,“阿历桑德罗神父也根本没有做任何躲闪的动作——根本反应不过来!”
顿一顿,“杀阿历桑德罗神父的,就是那个发出‘动手’命令的黑衣人——阿历桑德罗神父中刀之后,撞撞跌跌的往回跑,一个同伙要追,他还说,‘不必追了!他活不了!’”
原来,确实有人说过“不必追了!他活不了!”这句话,只不过,不是“艾大爷”说的就是了。
“我百分百确定,”庄汤尼不晓得是咬着牙,还是牙齿打战,总之,嘴里“格格”直响,“那一刀,就是奔着要阿历桑德罗神父的性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