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默然。
养心殿西暖阁中,除了他和慈安,没有第三个人,但门外的明殿里,窗外的院子里,都有许多太监在忙忙碌碌,压低了声音说话,外边应该是听不见的,可是,这儿,怎么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地方。
其实,这个问题,难道还有第二个答案?
现在,慈禧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不论小皇帝的病情多么严重,甚至有不讳之事,在生产之前,她都绝没有回来的可能。
既如此,告诉她,抑或不告诉她,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慈禧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却无法赶回北京,那就只有干着急干上火,她目下的身子,最忌的,就是这个,万一,因此而——
可是,儿子重病,却不给母亲知晓——何况,这个儿子,是皇帝,这个母亲,是圣母皇太后——怎么说的过去?
过了片刻,关卓凡平静地说道:“此事只有仰赖母后皇太后乾纲独断,非臣下所敢妄议。”
“嗯,你说的也是。”慈安斟酌着字词,小心翼翼地说着,“我想,妹妹到天津,为先帝祈福,是好大的一件功德,断不能半途而废的,不然,莫说先帝在下面就是皇上,身为人子,也是不安的。”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个事儿,说给妹妹听,她如果回来,为先帝祈福的事儿,就算半途而废了;不回来吧,隔着那么老远,心里着急,‘静心祈福’什么的,无论如何谈不上了!总之,只要说给她听,这件大功德,就——唉,既如此。又何必叫她难做呢?”
关卓凡惊异地看了慈安一眼:这件事情,她其实早就想过了,且已想得非常透彻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就是自己来编,也不过如此吧!
他的心中,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况味。
“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再者说了,”慈安说道。“妹妹又不是医生,就回来,也——”
顿了一顿,说道:“所以,这个事儿,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的好。”
“母后皇太后圣明。”
“等他们来了,这个事儿,我同他们说吧。”
“他们”,指的是奉诏入宫为皇帝“叩喜”的亲贵和军机。
关卓凡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个女人。实在是唉!
还有,她哪里笨了?
在某种意义上,她可以算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之一吧!
他无法清楚表述自己目下的心情:感激?惭愧?负疚?迷茫?
“是。”
除了这个“是”字,他说不出的话来。
门外殿外的人来人往,反衬得西暖阁内出奇的安静。
“对了,”慈安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打破了沉默,“上一次,六福晋进宫问安,听她说。这段日子,六爷一直住在香山碧云寺,吃斋念佛,传旨的太监。到了凤翔胡同,不会扑个空吧?”
“应该不会,臣听说,恭亲王昨儿个已经回到城内了。”
“啊,这个,倒真是巧”
事实上。这个,不是什么“巧”。
关卓凡看了一眼摆放在角落里的大自鸣钟,说道:“回太后,时辰差不多了,住的近的亲贵军机,大约已经快到了,臣去军机处等候他们。”
“啊?哦,对,对,你去吧。”
第一个到的,就是恭王,他和关卓凡见了面,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两只手抓住关卓凡的两只手,用力的握了一握。
第二个到的,是钟王,他是明显被吓到了,清秀的面孔上,神情恍惚。
军机处里,虽然有恭王和关卓凡两位哥哥,但这个场合,不能请安,不能问好,他对着恭王和关卓凡,默默地呵了呵腰,在角落里寻了张凳子,坐了下来,一声不吭。
很快,睿亲王仁寿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以及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都到了,四个大军机,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