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要演“三推三让”的戏码呢?还是真的对上谕中没有明确指斥醇王不满?
想到自己在其中的责任,文祥心里面沮丧极了。
“博公,”曹毓瑛低声说道,“咱们先回去缴旨吧,看看‘上头‘的意思,再说。”
“是,”许庚身说道,“事缓则圆!”
“我看,”郭嵩焘也说道,“咱们亦不必太过懊恼,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筠仙这话说的在理——”曹毓瑛说道,“博公,军机处现以你居首——你要打起精神来!”
文祥一震。
他舒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琢如责我以义,我不敢不领。不过,‘军机处以我居首’——这个话,千万不敢这么说,轩亲王之外,军机处里,没有‘为首’的人,我和你星叔筠仙,都是一样的。”
曹毓瑛微微一笑,说道:“是,精诚团结,合舟共济。”
文祥又是微微一震,“是,琢如,你说得好——精诚团结,合舟共济。”
就在这时,轩王府的几个妙龄丫鬟,袅袅娜娜,络绎入内,每个人都端着一个大大的倭漆托盘。众人看时,只见托盘上面,除了“清茶一杯”之外,还有十几碟各种各样的点心干果。
伯王笑道:“好,好!现下已经过了饭点儿,肚子正在叫呢,你们想的倒是周道!——只可惜没有酒!”
为首的一个高挑明艳的丫鬟,抿着嘴儿笑道:“王爷要喝酒,我这就给您取去——不晓得王爷爱喝什么酒?有汾酒,有绍酒,也有洋人的酒——白的红的,都有。”
伯王呵呵笑道:“你别再说了,再说,我的馋虫就勾上来了!我倒是想喝,可是,一会儿还得回去缴旨,给‘上头’闻到我一身酒气,可就不妙了——这就很好!”
说着,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同时,也不忘了招呼其他的人:“老庄老睿,霞翁芝翁,博川琢如星叔筠仙来,来,来,赶紧过来,垫巴垫巴!”
文祥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又想着要赶回宫缴旨,正在犹豫,曹毓瑛笑道:“好,好,盛情难却,就用一些,就用一些!”
说着,凑近文祥,放低了声音:“霞翁睿王,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往来奔波,要喘口气儿。”
睿王虽然上了年纪,但体状如牛,“往来奔波”,根本不在话下,不过,朱凤标却是真的需要“喘口气儿”的。
“还有,”曹毓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轩邸好意,不可辜负。”
文祥心中一动,脑海之中,“好意”二字,犹如在漫天乌云中,开出了一线天光,虽然光芒十分微弱,却足以自慰,不由就欣然说道:“是,是,要喘口气儿,要喘口气儿!诸公都请吧!”
“什么?”慈安愕然,‘他“不奉诏?”
“是,”文祥黯然说道,“臣等办差不力,请母后皇太后责罚。”
说罢,九位亲贵重臣一起俯下身去。
“这个,倒不干你们的事儿”
亲贵重臣们都发觉了,母后皇太后“愕然”是“愕然”,但是,反应并不如原先想象中的那么激烈。
慈安沉吟片刻,说道:“为的什么呢?是因为上谕中没有直接点七爷的名儿吗?我看了旨稿,本来就觉得有些不大踏实的”
母后皇太后似乎是真的在指责军机们“办差不力”了。
文祥大为不安,说道:“回母后皇太后,以‘或云’替代醇郡王呃,臣是说,不在上谕中直接提到醇郡王,是臣的一力主张,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呃,是曲从臣意,不得不为,请母后皇太后处分臣一人就好。”
慈安微微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说道:“你误会了,我没有指责哪个的意思,其实,这个稿子叫我来拟,我也不会直接点七爷的名儿的——现下已经够乱了,可不敢乱上加乱!文祥这个主张,是嗯,老成谋国之举!”
微微一顿,又笑了笑,“当然,这个稿子,叫我来拟,我是拟不出来的。”
文祥心中感激,磕下头去:“臣惶恐!”
“一码归一码,”慈安说道,“虽然说,谁都不怪的,可是,咱们还是得弄明白,他为什么不奉诏啊?你们说,是不是我说的这个原因呢?”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说道,“臣以为,轩亲王气量宽宏,未必如此。”
“是啊,”慈安说道,“我原先也想着,他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嗯,那你说,是为了什么呢?”
“臣不敢揣测轩亲王之思想,”曹毓瑛说道,“不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王大臣会议’上,偌大风波,人心浮动,溯本清源,‘必也正乎名’,是很有必要的。”
曹毓瑛虽然掉了两句文,但十分浅显,慈安都听得懂。
不过,该讲的道理,这道上谕中都已经讲了,除了直接批评醇王,还能怎么“溯本清源”?怎么替关卓凡“必也正乎名”?
曹毓瑛的话,说的虽然委婉,但言下之意,慈安听得出来:虽然说,某人“气量宽宏”,“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可是,还是要点名批评醇王的。
亦由此而知,是否在上谕中直接点醇王的名,几个军机大臣之间,是有着微妙的分别的——不在上谕中直接点醇王的名,确实只是文祥一个人的主张。
圈子又绕了回来。
“也是,”慈安叹了口气,“是非,是非,这道上谕,只有‘是’,没有‘非’,未免有一点儿不成‘是非’了。”
这几句“是非”之论,却是十分精辟,连文祥在内,都十分佩服,一起说道:“母后皇太后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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