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小站阅兵的时候,关卓凡对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说,“咱们到了北京之后,进一步的战况,大约就会送过来了”,又说,“彼时,胜负谁属,大约也已经分出来了”——他算的很准,普鲁士客人前脚入住钓鱼台国宾馆,后脚“升龙大捷”的电报就到了。
消息当时就传了出去,朝野士林固然喜动颜色,市井阛阓更是如鼎之沸,不过大半个时辰,四九城里,就响起了鞭炮声,很快,东南西北噼里啪啦的都响了起来,没过多久,整个北京城,便响成了一锅爆炒豆。
这个情形,颇仿佛穆宗的“国丧”过后的第一天的那一次——今儿个,也不是任何的节庆。
当然,这一次,绝不会有人像上一次分管南城的巡城御史王世开那样,嚷嚷着要封这个、枷那个了。
不过,言路可没有闲着。
翰詹科道的折子,接二连三的递了上来,有的说应该“告庙”,有的说应该“献俘”,有的说应该“郊迎”,有的说,应该立即请法使“下旗回国”,然后,驱逐所有法兰西人出中国!
有的说,应该乘胜追击,“尽复安南故土”,“救越裳出水火,解顺藩之倒悬”。
最有创意的一位,说“越南卑弱,非赖天朝存亡续绝,无以独存,此史有明征,斑斑可考,非止一端,又见之于今日矣”;原先的藩封制度,“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两贡并进”,其实“缓急难恃”,帮不到越南的什么大忙,很应该“与时俱进,有所更易”。
嗯,臣以为,俺们天朝应该秉持“以大字小之义”,将越南的事情,正正经经的管了起来,就算不能“改土归流”,也应该仿西藏的例,设置“驻越大臣”,时时“剀切宣谕”,如此,越南君臣“有所遵循”,不至“茫然无措”;外夷呢,见到我“驻越大臣”的大纛,也会“明晓分界”,“知所畏惧”,再无如法兰西者,“轻启觊觎之心”。
还有一位,折子的内容,歌功颂德,并没有什么出奇,可是,用的却是黄面红里的“贺折”——这种折子,一般来说,只用于恭贺皇帝登基、万寿,或者,用于恭贺最重大的、标志性的战役的胜利。
譬如,当年曾、关攻克金陵之后,臣子们就纷上“贺折”——因为,这标志着平定洪杨之乱的战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这个“升龙大捷”,敌我双方参战的兵力,加起来不过数千;战果呢,说到底,不过就是替一个藩属保住了“陪都”嘛!
为此“恭上贺折”,这个马屁,会不会拍的过分了些呢?
可是,不以为然的人,并不算多,反倒有不少人大为懊恼:哎,我的折子里,也多有“恭贺”的内容,怎么就没想到上个“贺折”呢?
不管是白里子还是红里子,不管是不是“贺折”,几乎所有的折子,都有类似的一句话——“雪洗辛酉之耻”。
攻克金陵,功劳再大,也是中国人自个儿打自个儿;升龙一役,不管“大捷”还是“小捷”,打败的,却是世上最强大的洋夷之一。
那个烧掉了我们的圆明园的洋夷之一。
有王公大臣,开始相互打听:哎,我们要不要“递如意”啊?
凡国家有大吉庆、大成功,王公重臣都要“递如意”,以示恭贺。
宫里头很快就递出话儿来了:不要“递如意”。
还有,那些关于“告庙”、“献俘”、“郊迎”、“下旗回国”、“救越裳出水火,解顺藩之倒悬”的折子,统统都“留中”了。
有的人,暗自嗟呀:俺的折子,可是打了整两个时辰的草稿,可谓字字玑珠,这下子,唉,可惜了了!
不过,不是人人都有“焚谏草”的觉悟的,那个为越南卑弱无以独存仰祈睿鉴事的折子的底稿,不晓得怎么流了出去,看到的人,不由就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连“改土归流”的话都说出来了!
退一万步,即便如折子上说的,仿西藏的例,不设流官,只设“驻越大臣”,那也是呃,收越南入版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