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一顿,“不过,无论如何,越南终究是独立于中国了,而北圻呢,终究是归属于越南而非中国——就像你说的,对于越南来说,马援的身份,到底得算是一个‘征服者’。”
再一顿,“可是,对于他的供奉,民间热情不减——这还好理解;不好理解的是——政府也深度参与!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马援遗泽北圻甚深,”阮景祥说道,“而普通的越南老百姓,是既无力分辨、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一个‘征服者’的——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否有足够的动力和热情去祭祀一位神祗,关键在于,这位神祗是否‘灵验’?而‘白马将军’的‘灵验’——‘捍患除灾,返风灭火,远自方外,莫不响应’,等等,不止于民间传说,官方也是黑纸白字背过书的!”
顿一顿,“至于官方为什么肯为‘白马将军’背书,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维持同中国的特殊关系。”
“哦?”
“越南独立之后,”阮景祥说道,“同中国的关系,时好时坏,不过,就算最坏的时候——双方大打出手,越南也没有想过要同中国彻底决裂。”
顿一顿,“原因很简单: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之后,日子总还得过——中国也好,越南也好,都搬不了家,总还得做邻居;而对于越南来说,同这个庞大的北方邻居的唯一的可行的相处之道,就是做他的‘藩属’——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尔诺点点头,“尊崇马援,其实是对宗主国示好、示忠的一种手段?”
阮景祥:“是的!”
顿一顿,“将军,允许我再举个例子——中越贡道必经的谅山鬼关门,亦建有‘伏波将军庙’,中越使臣每经必祭并赋诗纪念,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仪轨了。”
“中国的使臣不必说了,说说越南的使臣吧!”
“后黎朝名臣黎贵悖于景兴二十一年——即公元一七六零年,以甲副使身份出使中国,途过鬼门关时进庙谒神,并赋诗一首《经鬼门谒伏波将军庙》。”
“又如,嘉隆二年——即一八零三年,清廷封封阮福映为越南国王;次年,越方派遣使部录事武希苏使清致谢并修职贡,武希苏经鬼门关,同样谒庙并赋诗《鬼门关庙》。”
“这些诗文的内容,无一例外的,都是对马援的感慨和称颂。”
阿尔诺看了阮景祥一眼,微笑着说道,“阮先生对史实……熟悉的很啊!嗯,实在是……一个有心人呀!”
阮景祥也是一笑,不过,没说什么。
一旁的莫雷尔终于忍不住了,“哎,你方才说,一千八百年前,领导越人反抗中国暴政的,是一对……姐妹?”
“是的,”阮景祥说道,“姐姐叫做征侧,妹妹叫做征贰,她们本姓雄氏,起兵之后,为增加号召力,就以名字之首字作为自己的姓氏了。”
顿一顿,“事情大约是这样子的:征侧嫁给一个叫做诗索的书生为妻,交州刺史苑定苛虐贪暴,州人苦之,诗索作《古今为正论》以切讽之,苑定大怒,以为谤己,遂执诗索而杀之。”
再一顿,“征侧悲愤不已,乃与妹贰定计举兵,并移檄九真、日南、合浦诸郡,诸郡闻之,悉皆响应,苑定一败再败,狼狈北走,义军遂略定岭南六十五城,征侧自立为王,并正式改姓征氏。”
好家伙!不但是女英雄,还是女王呢!不得了!
阿尔诺沉吟了一下,“九真、日南、合浦……这都是什么地方?”
“九真郡、日南郡,在今天的中圻;”阮景祥说道,“合浦郡,在今天的……广东西南部、广西东南部吧!”
阿尔诺目光微微一跳,“就是说,一千八百年前,中国的统治,便南抵越南的中部地区了?”
“是的!”
阿尔诺微微出神,过了片刻,刚想说话,莫雷尔已经抢在前头了:
“我看,越南的君主——皇帝也好,国王也好,都是莫名其妙!他们正经祭祀的,本应该是征氏姐妹这样的本族、本国的英雄才对!怎么反倒跑去祭祀一个侵略者?就那么怕中国人不成?”
阮景祥接口说道,“将军说的不错!其实,在越南,祭祀征氏姊妹,并不是什么忌讳——祭‘白马将军’,祭征氏夫人,你祭你的,我祭我的,并行不悖,互不干扰。”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