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近多了件热闹事,昆曲名家周秋云被从南方请到了鹤天楼, 挂出水牌要连演五天, 全是周秋云曾艳惊四座的选段。
于是鹤天楼整整三层的座儿都被订满, 听闻这消息的公子、小姐们,无论是真票友也好, 还是凑热闹也好,都盼着能趁这机会, 一睹周秋云大师的风采。
这一日, 周秋云被排在了压轴, 台上鹤天楼的小生正在让琴师调弦准备唱垫场, 几个官宦家的贵女隔着一道布帘, 边剥着松仁边聊的不亦乐乎。
其中有个圆脸细长眼的, 正是尚书府王公子的庶妹,她用指甲盖拨弄着松子壳, 瞪大眼问:“你们说,这些都是真的吗?”
另一个穿湖绿褙子的瘦长脸小姐忙接口道:“自然是真的?我那丫鬟说了, 她是亲耳听国公府里的嬷嬷说的,现在京城可都传遍了, 怎么可能假的了。”
王家庶妹一听,笑得细长眼就快找不着了, 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细屑道:“所以我就说了, 麻雀就是麻雀, 哪能变成凤凰。当初我哥上门去提亲, 她还摆架子不嫁,以为能攀上更高的枝儿,现在倒要等着看,她失了清白,还有哪家高门公子会要她。”
另几人也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她们有人曾在那场赏花宴上,看着顾双华出尽了风头,本就暗地里憋着气,这时颇有些善恶终有报的畅快感。
她们仗着外面热闹,也就没刻意压低声音,那些话有一句没一句飘过垂帘,落到隔壁的雅间里。
顾熏儿气鼓鼓地捏着拳,腾地从坐上站起道:“堂姐,我去帮你和她们理论!”
然后她炮弹一样就往外冲,顾双华连忙拉住她的小胳膊道:“你去和她们理论,她们就会信你吗?就算她们信了,外面还有那么多人,难道你一个个都去和人家解释或是吵上一通吗?”
顾熏儿气得眼都红了:“可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怎么能任由她们这么坏你的清誉。”
顾双华叹口气,将她硬拉回来,塞了个酸枣到她口里道:“这样的谣言如果找不到来源,谁能解释的清呢。况且,她们其实根本不在乎是不是真的,不过是图新鲜刺激,图一时私欲,你就算一个个去解释,也只能越洗越黑,增加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顾熏儿愤愤咬着口里的酸枣,实在不明白堂姐为何能如此理智,她光听着就要气炸了。
自从顾双华那天被救回之后,侯府和国公府都默契地将这事捂得密不透风,那套私宅里知情的下人们全部被塞了笔银子离京,郑玄以养病为由,被灰溜溜从国公府赶了去了外宅,彻底与世子之位无缘。
可就在前两日,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个流言,说长宁侯府三小姐去慈恩寺上香的那天,被严国公家的长子带走一整晚,然后才被偷偷送了回去。这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到了最后还被添加许多香艳的细节,几乎成了贵女们碰面时最大的八卦谈资。
顾双华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堂妹的脸安抚,心中也是挺无奈的。今日是熏儿想要来听戏凑热闹,可鹤天楼的票早卖光了,于是她央着大哥出面,才帮她们订到这个专给皇亲留的的雅间。
哪知道这么巧,偏就听见外面的贵女们在议论她,早知道今日就不该出门,平白坏了好心情。
这时外面传进来一声清亮的唱白,周秋云扮的杜丽娘上了场,座下立即响起一片喝彩之声,顾双华和顾熏儿忙竖起耳朵去听,渐渐也就把方才的糟心事给抛下了。
可等顾双华带着小堂妹回府时,才觉得今日出门真该好好看一看黄历,不然怎么随便都能踩到屎团子。
就在侯府门口的巷子里,大剌剌停着一辆软顶华盖的马车,正挡着他们回府的路。
侯府的车夫皱眉,下车去让那辆车挪一挪,谁知从上面下来个面容矜贵的公子,径直走到顾双华所坐的马车旁边,将车帘一掀,深情叫道:“双华妹妹!”
顾双华心中一惊,经过郑玄的事,她对这种事十分敏感,捏着帕子的手心都出了汗。
可是看了眼旁边满脸懵懂的堂妹,觉得不能连累她涉险,于是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坐好千万别露脸,然后交代宝琴偷偷溜回侯府去叫人,再理了理衣裙走下车问道:“公子有何事?”
那公子脸上露出失望神色,摇头道:“没想到隔了不过一个月,你竟能当我如陌路人一般,当初明明是你让我登门求亲,可为何……为何又要如此作弄我!”
顾双华渐渐听明白过来,这位原来就是那在家寻死觅活结果提亲不成的尚书府王公子。
她不禁觉得有些头疼,眼看着那边车夫还在同尚书府的马车交涉,又惦记着不知宝琴回去叫人了没,突然听见王公子提高音调,重重道:“以我的家世背景,能为你做到如此已是十分不易。”
顾双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然后看见王公子握紧了拳,道:“你如今这样的名声,娘亲必定不会再让你以正妻的身份进门,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你先进来做个贵妾,等这件事淡了,我自然会将你扶正,绝不会委屈了你。”
他见顾双华听得瞪圆了眼,不自觉抬高了下巴,又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如今身败名裂,我还愿意要你,还许你正妻之位,还不快来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