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今儿穿的是女装。
浅青色绢面罩纱长衣, 牙白面的长裙, 发髻高绾着, 也是尽量把自己往朴素庄重里打扮。
眼看双十, 她恰在自己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一张瓜子般的小脸,明眸艳色,掩不住的少女之气。
遥遥从礼部大院的门上走进来, 左右环顾了一圈, 便直奔大堂而来。
陈淮阳的生母余凤林, 也是这般天生有一股子少女气质的妇人, 心思活泼, 轻跃, 也极富感染力。
在陈淮阳和陈淮誉小的时候, 生平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跟着生母余凤林一起拿着虾米到河边钓鱼, 或者跟着她,到无人的荒径,古宅之中捉蛐蛐儿。
还要带着蛐蛐儿上街, 跟人斗上一斗, 赌上俩小钱儿。
赌赢了, 一人一只冰棍儿, 母子仨人一起吃, 甭提多高兴了。
要给他祖母捉住了, 一大俩小,母子仨儿都要受责斥。
余凤林身为母亲, 也是儿媳妇,无论婆婆怎么训斥,死皮赖脸的叫着娘,往陈老太太身上缠着。
陈老太太虽气,怄不过她缠人的功夫,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不过,私下里陈老太太也总是叹息,说自己这儿媳妇,作个小家碧玉可以,但要为大前妇,终归上不得台面。
但那样的娘,于陈淮阳和陈淮誉来说,是普天下独一无二的。
确实,正如陈淮誉所预料的那般。
在六年前,陈淮安和罗锦棠初初成亲的时候,就在陈家有人去过秦州,并且,见过陈淮安,也见过罗锦棠。
而那个人就是陈淮阳。
陈老太太在到京城之后,听说陆宝娟每年都按时给陈淮安寄银子,却从未去渭河县看过自己另一个宝贝大孙子,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到底自己的亲孙子,也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赎罪,叫陈杭一家不必捅出当年陈澈射杀陈嘉上的事情来才一直生活在渭河县的。
在听说他即将要成亲后,遂让大孙子陈淮阳带了份大礼,到渭河县去恭祝陈淮安和罗锦棠成亲。
虽说当时兄弟还不能相认,但总归,陈淮安也是陈家的孩子,让哥哥去参加一下他的婚礼也是好的。
陈淮阳那般的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对于陈淮安那个外室子和即将要成亲的妻子可没有一丁点儿的怜惜,但他终归也好奇,好奇父亲在外与别人生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他千里而赴,换了一趟又一趟的马车,便直赴秦州。
但因为他途中走的太慢,中间自己的小厮陈其开还病倒在半路,又耽搁了些时日,等到渭河县的时候,陈淮安和罗锦棠两个已经成亲了,非但成了亲,俩人已然过了如胶似漆的新婚期,开始吵架了。
陈淮阳才过渭河县那座桥,便见罗锦棠挎着个小包袱皮儿,哭哭啼啼的准备要酒肆去。在她的身后,一个身高八尺,肤色古铜,虬筋蟒臂的男子正在追。
罗锦棠生的,就跟年青时的余凤林一模一样。
她回过头来,啐了陈淮安一口,道“滚,滚去吃你的酒,和离,咱们今儿除了和离,再无话说。”
陈淮安道“酒乃我的本命,好糖糖,你也吃上一口你就知道酒是个妙东西,就为丈夫吃了两盅酒而哭哭啼啼回娘家,这像什么话快回来。”
陈淮阳在桥的另一侧站了许久,然后一路跟随到酒肆外,听完这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吵架,是因为对于罗锦棠的好奇心,还进罗家酒肆打了一壶酒,然后到隔壁的香油坊,与陈杭二哥家的儿子,炸香油的陈果果一起聊了许久。
乡里人嘛,朴实。
有京里来的,细皮嫩貌的人打听隔壁罗家酒肆,打听酒肆的大姑娘嫁了谁,陈果果边磨着香油边吃着酒,便把陈淮安和罗锦棠是怎么成亲的,罗根旺又是怎么瘫痪的,一股脑儿,说书一般讲给了陈淮阳听。
至此,陈淮阳才知道,陈淮安就是他的三弟,而那个肖似于他母亲余凤林的女子,是他三弟的妻子。
陈淮阳千里而来,连小厮都病倒在半途,听完陈果果一番杂夹着方言,半懂不懂的话儿,就离开了渭河县。
离开的时候,他的心里除了愤恨,便是极度的厌恶。
原本,无论陈老太太还是陈澈,大家都以为陈淮安在渭河县那么个穷乡僻壤的蛮荒之地,应该过的很凄惨。
为父赎罪嘛,也许只是在陈杭家作个长工,替人家做苦活儿,干苦力,在陈杭家的地位还不如条狗。
结果呢,陈淮安非但在渭河县过的很潇洒,有肉有酒,不必像他一样整日刻苦读书,还能有一房相娇貌美的妻室。
他过的实在是,神仙般的日子。
当时,陈淮阳没想过像陈淮安那么混蛋的一个酒徒,混账东西能有上京城,能有跟他争陈家领头羊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