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经常赌气,每次赌气,就把想说的话写在本子上。
一个本子都快写满了。
她翻到暂新的一页,写下:「早饭在锅里热着,一定要吃饭,我上学去了,自己一个人不要出门,等我回来」
只看文字,很难想象是个十岁的孩子写的,更让人恍惚,到底谁是女儿,谁是母亲。
爷爷奶奶不在,老宅子里只有一个保姆照顾母女俩,保姆是新请的,很会看眼色,知道这家最重要的是男主人,也知道男主人如今在江州生意做得大,全是仰仗第二任妻子。
保姆猜测路晚舟只是怀孕的前妻,即使生下孩子,也不可能和男主人复婚。因此也不太将她当一回事,至于顾辛夷就更别说了。
顾丰山如果真的在乎这个女儿,就不会把她留在思南镇了。
爷爷奶奶在家的时候,保姆还能有所收敛,爷爷奶奶去江州看病后,保姆越发敷衍,偏偏路晚舟也是逆来顺受的个性,顾辛夷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想因此给顾丰山打电话告状。
母女两就这么成了保姆眼里的软柿子。
顾辛夷要回房去换衣服,经过二人身边时,一直没说话的顾丰山突然开口:“你读书读到哪里去了,见了我,都不叫一声吗?”
顾辛夷看他一眼,突然从包里拿出几张卷子,语文,数学,思想品德……每一张都是高分,数学是满分。
顾丰山看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神色。
顾辛夷伸出手来:“你说这次期中我要是考了全班第一,就给我一百块的。”
顾丰山微愣,他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只是看女儿期待的眼神,还是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块,要递给她时,忽然说:“你还没有叫我呢。”
他是难得兴起,想要逗一逗女儿。
顾辛夷还伸着手,有些陌生地看着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在他心里,她这个女儿究竟算什么呢。
虽然当时他们离婚时,他问过她,要不要跟他去江州。
可当时她才八岁,哪有这个年纪的女孩离得开母亲的,她选择了母亲,因为她知道顾丰山还有一个叫顾南星,小她几岁的女儿,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妻子。
他还有傲人的事业……可路晚舟离婚后除了她,什么也没有了。
她怎么能在那时候选择他。
可后来,顾丰山也真的没有回来看过她们,偶尔回来看看父母,但也从不过夜,和母女俩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倒是路晚舟,每次他打电话提前说要回来,她都要忙忙碌碌,又要准备他爱吃的食物,又要给他铺床,晒被子……
顾丰山喜欢吃一种南瓜藤尖做的菜,要先摘取最嫩的藤尖,回家洗净,然后切碎,再炒,夏天做这道菜很麻烦的,南瓜藤有毛刺,路晚舟皮肤很敏感,每摘一次都要起一次红疹。
不过她也是故意的,因为顾丰山看到她手上的红疹,会费心替她擦药。
有一次顾辛夷问,为什么不去菜市场买藤尖,还被路晚舟看了一眼。
她对他,总有花不完的心思。
顾丰山心情好,等着听女儿叫声爸爸。
顾辛夷还伸着手,几秒后,面无表情说:“不要了。”
说罢,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丰山摇摇头:“越大越犟,也不知道像谁。”
路晚舟看女儿背影,想去看一眼,可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做什么都比平时费力许多,想了想,算了。
……
顾辛夷换了身干衣服出来时,爷爷奶奶正在门口的廊下叮嘱顾丰山好好照顾路晚舟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奶奶又哭起来了。
她一个人坐在大堂里吃饭,饭菜已经凉掉了,她不在意
她知道路晚舟要去江洲生产,生产后也许再也不回来。
两年前她没有抛弃母亲。
两年后母亲却要抛弃她,在她和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中间,她选了肚子里那个。
不是因为她是女孩,是因为她不愿意去江洲。
母女两隔着雨帘对视了几秒,一个坐在车里,一个坐在堂厅里安静吃饭。
那一刻,顾辛夷在心里告诉自己。
永远,永远,永远……不要成为第二个路晚舟。
顾丰山临走时,还跟她打了声招呼,他还是当自己是一个父亲,没有任何错处的父亲,
她吃着饭,看也没看一眼。
奔驰车开走了,思南镇的流言蜚语寂静了不少,只是,剩下的唾沫星子就只能留给十岁的顾辛夷一个人承受。
路过的狗见了她,还是要吠两声。
只是,她不再忍受,捡起路边的石头,狠狠砸过去!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顾丰山接走路晚舟那天,她追出去,那天的雨又大又急,她跑在雨里,浑身冰冷,一直追着那辆车子跑。
她一边跑,一边喊:“妈妈,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后来就只是喊:“妈妈,妈妈,妈妈……”
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不曾叫过一声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