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家祠堂的背面是一片荒地,也许曾经不是。
但现在这里杂草丛生,树木凋敝,荒草代替了花木,在这里开得如荼,溅落在泥地里的青色根茎流出浆液,放眼望去,满目狼藉。尤其在大雨之下,更添了几分诡异。
鲁有风连祠堂都久不供奉了,这里恐怕他更不会驻足了。
这片荒地很大,想象当年应是园林,此刻大风刮过,耳朵里一阵阵地呜咽作响,像群魔乱舞。
这样荒芜的地方,还有什么可看的?
周梨疑惑地转过头,盯着江重雪白皙的侧颜。
江重雪指了指地下,她低下头:“下面有东西吗?”
他道:“是。”
“密道?地宫?”周梨抬起头。
“不是,”江重雪摇头,说:“是尸骨。”
周梨张了张口,往旁边挪开几步:“就在我脚底下吗?”
江重雪道:“不止,这里到处都是。”
周梨全身一寒,震惊得汗毛倒竖,“这是一片墓地?可是为什么没有竖碑?”
“不知道,”江重雪肩上的金错刀出了鞘,他手腕轻转,刀尖没入泥土,内力从手臂灌入,经由刀刃,直接震出一个小坑,“你看。”
泥土迸开之后,便露出几节白骨,都不知被埋在这里多久了,被江重雪这一震,骨头断裂,一颗骷髅滚到他脚边,脑袋和身躯分了家。周梨觉得喉咙干涩,为了印证什么似的,她又翻开了另一方的土地,下面是两具交叠的尸骨,好像当年他们是同死的一般。
这里的荒草大概这么多年来都是靠汲取这些尸体的养分而活,所以开得遍地皆是,诡异而凄凉。
周梨觉得胃部不适,她不是怕见死人,但是也从未一下子见过这么多,光是想象一下这里每一寸土地下都埋了尸体,就觉一阵干呕。
两人回到祠堂遮雨的檐角下,周梨轻微地抖了抖,一件披风还带着暖意,披上了她的身子。
她回头,江重雪正用袖子擦掉她脸上的雨水,她猛地握住他的手,惊恐地道:“他们穿着一样的服饰,应该是鲁家的弟子,他们都是鲁家的人。”
江重雪面色一片肃然,他是在查探鲁家的时候,意外发现了那片坟地。
这说明鲁家曾发生过一场屠杀,鲁家许多弟子都在那场屠杀中身亡。但谁能在鲁家的地盘上杀鲁家的弟子?
两人互看了彼此一眼,不用说出口,就已有了答案。
除了梅影外,还有谁能做到。而且梅影的人可在鲁家随意出入,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但是鲁家金盆洗手已有十多年,梅影是什么时候开始控制鲁家的。如果梅影控制了鲁家,迫使鲁家就范,那么梅影制造的那些机关,是否都出自鲁家的机关术?
鲁家机关术自成一脉,天下绝无门派能够模仿,也从无超越者。
两人越往下想,越觉得严重。
江重雪凝神道:“阿梨,我没想到会在鲁家与你重遇,鲁家危险重重,待在这里可能随时会出事。但现在你既在了,那——”他顿了顿,道:“那就只好和我一起把鲁家的真相挖出来了。”
他没有要她先离开机关城,这很好。周梨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好冷。头晕。方才有人在我房外放毒烟,好在被我发现了。不过还是吸进了几口。”
“你方才怎么不说!”江重雪狠狠剜她一眼,抓住了她的手腕。
“没什么大碍,打坐一阵,就可以……”她话尚未说完,就觉源源不断的内力往她的身体里输送。这内力和煦轻柔,一点也不霸道,绵厚如酒,温和如风。
她觉得奇怪,金刀堂的内功她也见江重雪施展过很多次,向来是刚劲无比,这显然不是金刀堂的内功。
这是……周梨的眼睛慢慢浮上惊讶,正要脱口问他,忽见江重雪的眼睛直射她背后,眼神清冷。她赫然回头。
模糊凄凉的夜色里,摇摇晃晃地走过一个人,打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
初看去时,还当遇到了鬼。
但鬼哪有撑伞的。也并非是梅影的人,不然早已冲他们发难,也不可能走这么慢。
江重雪眼尖,眉尖聚起,低声说:“是她。”
鲁夫人。
两人默契地同时跟了上去。
走到鲁夫人身后十步开外,周梨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夫人。”
江湖上的名门世家大多是与其地位相同的家族联姻,鲁夫人的来头想必也不小,也许武功还不弱,所以他们没有太靠近她,生怕她忽然向他们出手。
周梨的声音足够她听到了。
她果然停下了脚步,但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她的眼神还是和饭桌上看到的一样,空洞无神,仿佛身体里根本没有灵魂,表情也是呆滞的,看他们的眼神,就好像他们和空气差不多。
“她看上去好像真的病了。”周梨道。
江重雪道:“不是好像,鲁有风没有说谎,她的确病了。前日我寻到机会稍探了一下她的脉象,发现她身体很虚弱,应该是曾经中过毒,留下了后遗症。”
周梨想到了那片埋着无数尸骨的荒地,“和那些尸体有关?”
也许鲁夫人也是在那场屠杀中受伤的。江重雪轻声说:“也许。”
鲁夫人走得很慢,背影纤细如一缕白烟,随时会被这大风大雨打散了般,但她步履坚定,淡色的绣花鞋上染满一路过来的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