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雪最后那一下,把这人头的左颊劈伤了,刀痕从眉心划过整只左眼,所以溅出了鲜血。
鲁有风悲鸣过后跪倒在地,他爬过去抱住那只盒子,把它拉近到自己怀里,低下头,他便正好能看到人头上的眼睛,与之额头相触。
那是一个孩子的头,双眼还大睁,定格在死前一刹的恐惧上。
鲁有风哆哆嗦嗦地把人头从盒子里取出,抱着他瘫坐在地上,喃喃地念着两个叠字,该当是这孩子的乳名。
四人便猜出,这是鲁有风的儿子,约莫只有八九岁。
鲁有风背脊佝偻,整个人缩成一团,忽然,他斜过头,直愣愣地盯着周梨剑下那只尚未打开的盒子。
盒子有两只,如果一只里装的是人头,另一只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会是同一样东西。
周梨手腕微微一颤,又猛地握紧剑,把那只已经损坏了一半的盒子给彻底劈开了。
不出意外的,盒子里装的是另一只人头,这是个女子,约莫和鲁有风相差不多的年纪,是个妇人。
鲁有风眼神空洞地盯了那人头好一会儿,然后,他徐徐膝行过去,再把这女子的头颅和先前一样轻轻地取出来。
他的呜咽声忽然听不见了,也没有长声痛哭,只是灵魂出窍般地和这两颗人头对视。
未染点的那支蜡烛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那女子狰狞的笑,嘲笑般地看着鲁有风的痛苦。
周梨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江重雪放下刀,忽然问道:“多久了?”
余下三人转头看他。
江重雪观察了一下那支蜡烛,自问自答地说:“有半个时辰了。”
不错,从他们开这两只铁盒子开始,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周梨浑身一寒,“是未染。她是故意的。”
江重雪的脸色阴沉,慢慢点了下头。
未染说这盒子在半个时辰内会自动打开,那必定是骗人的。
她甚至算计好了他们动用武力打开这盒子的时间在半个时辰,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她还说过,鲁有风要救的人在一个很深很黑的地方,暗无天日,正等着他去救。
那个所谓黑而深的地方,就是这铁盒子。
那个女人……心性邪异做事决绝,简直令人后怕。
这两只盒子里的人头,一个是鲁有风之子,一个是鲁有风之妻。
而鲁有风的女儿,则不知所踪。
“那是什么?”赵眘眼尖地看到人头的嘴巴里,似乎还藏了东西。
江重雪要去查探,可鲁有风拼命抱住那两颗人头,死不撒手。
他掌心运起春风渡,在鲁有风肩膀上轻轻一震,鲁有风向前俯冲了一下,怀里紧抱的头颅落了地。
他大叫了一声,正要扑过去,眼前一黑。
江重雪将他打晕过去,岳北幽把他扶到了椅子里。
江重雪掰开两颗头颅的嘴巴,各藏了一张信纸。
这人都不知死去了多久,已经开始腐烂,伴随着一股臭味。
塞在他们嘴巴里的信纸可想而知早已模糊不堪,似乎把它放进去的人也并不在意是不是会损坏它。
把两张晦污的信纸拼凑到一起,虽然许多地方的笔迹晕染到看不清了,但勉强还能看出大致的意思。
周梨把那两个头颅并排放在一起,问道:“写了什么?”
读完之后,赵眘和江重雪一起抬起了头,各自沉默。
她知道上面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江重雪道:“写的是鲁有风女儿的下落。”
周梨一惊,她以为那女儿也遭了毒手,既然有下落,说明还没死,“她在哪儿?”
江重雪道:“大概是某处的秦楼楚馆吧。”
周梨一时未明,“什么?”
她去看那两张信纸时,忍不住寒气窜过背脊。
那信中所言,是将鲁有风十二岁的女儿抵押给了一处最负盛名的勾栏瓦肆,但没有提及那地方的名字,所以即便要找也非常困难。
周梨把信纸放下,心中一片清寒。
杀人妻子,毁人家园,这还不够,还要将其女卖给妓院,而那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梅影行事,一贯是诡谲狠戾,但不至于这样下贱低作。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待鲁家,鲁家到底得罪了梅影什么?只是因为千机图吗?
江重雪把眉头一凛,“什么味道?”
他迅速掠出,鼻尖轻嗅了一下,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东西随风飘来了,脸色大震,一跃上了屋顶。
周梨在底下抬头望他:“怎么回事?”
江重雪沉声道:“是火。”
离他们十丈外,机关城已陷入了火海之中,那股焦灼味正被风不断送来,火焰有滔天之势。
这把火必是梅影所放,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
梅影这么多年来都在寻找千机图,但始终一无所获,无可奈何之下,他们便选择了将整座机关城付之一炬。
既然他们得不到,也不会让其他人得到。
这些年,梅影已经掌握了鲁家所有的机关术,所以也可以让鲁家从世间消失了。
鲁家机关术一绝,世间无门派可破解,鲁家没了,从此天下机关术该推梅影为首。
这是个极可怕的现象。
大火逐渐冲天而起,慢慢的把半边天幕都映红。
江重雪跃下来后,和周梨复杂地对望。
周梨肃然道:“你背着鲁有风,我和岳北幽还有殿下照顾鲁夫人,我们一起冲出去。”
江重雪摇头,“除非我们是鸟,中间不做一点停留,才能飞得过去。任何一门轻功,都不可能飞过那片火海,更不消说还要带人在身上。只说岳北幽和殿下,一个没有轻功,一个轻功不及你我一半,更加不可能。”
周梨陷入了绝望之中。
这时候,屋子里的赵眘叫了他们两人一声:“鲁夫人不见了。”
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两颗头颅和信笺上,鲁夫人什么时候不见的都没人知道。
江重雪扶起鲁有风,四人赶紧去找人。
找到一半,周梨想到了鲁夫人在哪里,道:“跟我来!”
周梨没有猜错,鲁夫人果然在那间书房里,那个老奴伴在鲁夫人身边。
只不过那书房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墙壁东倒西歪,一派零落。四人看到鲁夫人还是站在那排破损的书架前,在数着数字。
“十。”赵眘道:“她说,十。”
周梨恍然,几天前,鲁夫人也是举止怪异地在这里数数,口中念的也是十。
那天鲁夫人数了好几遍,但是今天她只数了一遍,然后便跪在地上,掌心触摸地面,再没有起来过。
她又哭了,泪珠一滴滴地往下坠。
江重雪眼睛慢慢眯起,走到书架前,那书架是紧贴着墙壁建造的,虽然被毁坏了,却仍有一本书牢固地像被钉在上面一样,这就是鲁夫人口中一直喃喃的第十本书。
江重雪摸了摸那本书,发现它是硬的,无法抽出。
这根本不是书,而是一个伪装成书的模样的机括。
他按住那道机括,把它轻轻推了一下。
只听一声轻响,鲁夫人面前的那块地面,忽然开出一个入口,下面冒出一股冷气,森然不已。
江重雪走过去一看,果然是有机关。
鲁夫人看到入口开了,浑身抖得厉害,她的手往旁边抓了抓,江重雪恰时地把手给她,她便紧紧攥住江重雪,喃喃道:“风儿,风儿,带我下去……快带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