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雪思索了片刻,抬起头,眼睛清亮,“师父觉得,有什么武功可以对付坏字经?春风渡可以吗?或者以魔治魔,六道神功如何?”
谢天枢摇头,他也并非神仙,能知天下事,“坏字经我只看过经书,不曾与它对过招,也并不知它究竟有多厉害。春风渡属仁道的武功,六道神功则为霸道,以仁对霸,仁者可化霸者戾气。但坏字经属真正的邪道之功,阴狠诡谲,能不能为仁者所化、为霸者所伏,尚且未知。”
静默了一刹,周梨和江重雪各自沉思,没得出什么头绪,微觉失望。
谢天枢反而提出了一个建议:“你们如果真的很想了解关于坏字经的全部秘密,或许可以去一趟少林寺。坏字经是从少林寺被带到这世上来的,也许少林寺的人对它最为了解。而天下也的确只有少林寺藏有一株千年灵芝。”
江重雪刚才也想到了,但少林寺早在几十年前就宣布退隐了,况且坏字经一事,是少林寺的污点,他们会愿意再次对别人说起这件事么。
谢天枢淡淡道:“我与少林寺住持一辩大师曾有神交,你们若想去,我可代为引荐。”
周梨目光微亮:“可以吗?”
谢天枢道:“可以。”
他答应得爽快,让周梨打起了精神,问了另一个问题:“谢前辈,你与慕秋华此人可曾深交过吗?”
周梨这一问不过是想多知道点慕秋华的事,以策将来万一遇到他时,也可更好的对付他。
谢俊慕风,这两人既是师兄弟,应该比他们这些外人更为了解彼此。
没想到谢天枢把书放回架子上后,背对着他们道:“生死之交,刎颈之友。”
周梨与江重雪互看一眼,周梨慢吞吞地道:“谢前辈是说,曾与慕秋华是……生死之交?”
“是。”谢天枢从书架前转过身,阳光从一侧的窗户纸上漏进来,照到他身上。
这个,真是……难以想象。
谢天枢慢声道:“后来,我发现他心术不正,相劝无效之下,便逐渐疏远了。”
他说来轻描淡写,只说一个轮廓,无法叫人深究。
周梨一刹觉得慕秋华更可怕了,他骗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皆以为他大仁大义,就连谢天枢当年都被他蒙在鼓里。
江重雪道:“师父,你既与慕秋华深交过,可知此人有什么弱点吗?”
谢天枢的眼神被阳光照到后,变得更加深邃,他道:“我。”
江重雪一怔,“他的弱点是,师父?师父的意思是,他怕你?”
谢天枢目光淡淡然的,说:“是怕,也是恨。慕秋华此人太过聪明,十分自负,他觉得天下人皆是愚蠢不堪的,他骗尽天下人,几无失手,却未想到有朝一日,被我识破了他的真面目,因而恨我。”
周梨道:“他恨前辈,这也算是……”
弱点吗?周梨脸上疑惑。
江重雪与谢天枢不约而同地道:“算。”
周梨没有真正地恨过谁,她不懂恨一个人的感受。
爱恨都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尤其当它们走向极端的时候,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怀有极端的爱或恨,那这就是此人的弱点。
慕秋华从未对谁有过爱,连与他最亲的楚墨白他都能下得去手陷害,但他却对谢天枢有一种诡异而扭曲的恨。
周梨沉思着点了点头。
一个人要有爱恨的感情才是一个人,至少慕秋华还有恨的感情,证明他还是个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过了片刻,周梨试探地看向谢天枢,“谢前辈,我想问,如果让前辈去对付慕秋华,前辈可愿出山?”
谢天枢道:“可以。”
依旧答应地很简单,也很快,多少出乎周梨的意料。
“对了,”江重雪忽然想到什么,执起周梨的手腕:“阿梨说她近日修习到一门武功,但只是残本,却有效地缓和了六道神功的缺陷。师父,你知道这是什么武功吗?”
谢天枢听闻,接过周梨的手腕,给她把了下脉,让她试着运气。
周梨便按照那残本上所写的运气,没想到谢天枢竟提了下眉毛,略微惊讶道:“这武功……”
“怎么?”周梨紧张。
谢天枢想了想,把她的手放开了,“不必紧张,这武功极好,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害。只不过,这武功太好,你是何处得来的。”
周梨便把那几页残纸给他看,谢天枢看了之后,断言道:“这是少林武功。”
她惊讶地张开嘴巴,谢天枢说:“不过究竟是哪一门,我亦不知。”
周梨咳嗽了一声,自己走的什么狗屎运,捡到的竟然是少林秘籍。
江重雪忍不住要笑了:“掉个山谷碰到自己亲爹,捡个秘籍就是少林武功。这位周女侠,你好生厉害。”
周梨汗颜。
离开藏书阁后,江重雪还在拿这个打趣她,她连忙转过话头,说:“没想到谢前辈会答应对付慕秋华。”
江重雪却无甚意外:“别人来求师父,只要是师父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会答应的。”
“是么,”周梨把手背在身后,目光看着脚底的落花,“谢前辈总是淡淡的样子,不像是热心的人。”
“他的确不是,”两人随处闲走,踏上了一条僻静的岔路,江重雪说:“你可有听过道家的无为而治?师父大约就是那样的人,不过有人来求他,他还是会答应的。”
周梨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岳北幽。
居庙堂,杀外敌,秉持正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周梨敬佩这样的人,甚至多过谢天枢。
谢天枢为人仁义,性情淡泊,这使他虽能力超群却不会过多去插手天下诸事,他之道在于无为,就像他曾告诉她的,凡事不可太尽,否则缘尽。
而岳北幽之道就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佞臣当道,外匪强悍,他仍以一柄长|枪,去战场杀敌。而这,原本是大多数苟活自保的天下人不会去做的。
逆风执炬,即便有烧手之患,也无所惧。
走着走着,看到两个颇为眼熟的身影,周梨认了出来,道:“鲁公子,鲁夫人。”
差点忘记了,因为江重雪写了信回浮生阁,把鲁家母子暂时托付给谢天枢,所以他们现在是住在浮生阁的。
周梨看鲁夫人还是脸色空洞,一句话也不说,看来谢天枢也没有完全治好她。
不过她倒是记得人了,看鲁有风时眼睛里也有了些神采,不像以前那样痴痴傻傻,连饭也需要人喂。
周梨忽然觉得,也许鲁夫人是自己不想好起来,好起来就代表要面对昔日的记忆,她下意识地不想去承受那些东西,所以即便是谢天枢,也治不了她的痴病。
鲁有风见过他们后,问:“可有我女儿的消息吗?”
小刀堂和求醉城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周梨只好摇摇头,微觉不忍地看到鲁有风脸色苍白,而后他一句话也没有,扶着娘亲走远。
“鲁幼常做的事,不该报在鲁有风身上。”周梨低声道。
江重雪手执一朵落花,“当年叶小鱼被迫害至此,你以为她还会对鲁家存有什么善念么,凡是与鲁幼常有关的一切,都在她毁灭之列。”
周梨道:“恨一个人太可怕。我希望这辈子,不要让我有恨的人。”
江重雪思忖片刻,说:“我想去一趟少林寺。”
周梨回头看他,他道:“少林寺曾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就算不为坏字经,我也想去看一看。”
周梨笑道:“我也想去。”
她也想知道自己身上这门武功究竟是少林哪一门的武功。
少林武当,那是两座武林中的大山,即便已不问世事,但山依旧是山,伫立在眼前,让他们这些后生之辈怀着仰慕之情,要去攀一攀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