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沛烈葬礼已毕, 北翟国朝堂之上再掀兵权之事的争论。这样的争论数月前也有过一场,是镇国公顾浩岩去世后。而今, 顾沛烈突逝,这甘州一半的兵权自然又成了许多人垂涎之物。
恭王极力推荐林计军候作为接管这五万大军的人。林计, 朝中一品军候, 恭王正妃的兄长。镇国公逝后慕正凛失去军方一份重要助力,而慕息泽却拥着西南梵岭的八万精兵,慕正凛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重夺军方势力。
而争论了半个多月的结果,便是这甘州五万兵力落到了慕域的亲弟弟,长安王爷,慕领的手上。
慕领是慕域最信任的皇弟, 从前帮助慕域登位, 是个能征善战的王爷。二十几年前便开始赋闲在京, 因北翟近年还算太平,因此慕领也只是做个闲散王爷, 向来不涉党争。却不想, 还是被自己的皇兄硬塞了五万兵力到手上,这于别人是块肥肉, 于他却不然。
是日,慕域在和居殿看着奏折,慕领便奉命前来了。
“臣弟参见皇兄。”
“快起,”慕域未抬头只做了个手势,又道:“你先坐。”
待慕领坐下, 慕域处理完手上奏章后才抬头道:“这回又要辛苦你了。不过甘州近年平静,你也不必时时亲自守着。派个可信的人,就可。”
慕领堆笑,“皇兄哪里的话。倒是我一把老骨头想不到还能为皇兄分担点事。”言罢,他顿了顿,犹疑一番又继续:“其实,恭王之请我看也并非不可,林计却也是统兵人才。”
慕域摆摆手,摇了摇头道:“一个曦族已经够了,正凛那里不可再多。”
“臣弟明白。睿王此次却并未插嘴这事,想来他是很明白皇兄的意思的。”
“泽儿就是过于聪明了,”慕域像是突然觉得不该说这话似的,又转而道:“近来梵岭不安生,恐怕过些时日朕会要他亲自去一趟,毕竟南召与我北翟素来针锋相对,此番愈演愈烈,也该去好好处理一下了。”
慕领点头,心中却有不散之隐忧。
南召国,华盖殿。
门口陆陆续续地有臣子出来,华盖殿是南召国平时上朝的地方。往日付易安总是独自出来,大臣们虽然知道付国师是个儒雅有礼之人,只是毕竟他身居高位,对他或多或少总有几分忌惮。
今日却难得地见到平瑞王章灼和付易安一同走出华盖殿。众人虽见着新奇,不过也猜想大概是刚刚殿上平瑞王终于占了一番上风,免不得要在付易安面前多显摆些时候。
早在年前,北翟的梵岭,南召的衔木溪,互相接壤,却摩擦不断。去年两边还只是产生一些小的矛盾,倒也无事。只是自今年三月起,北翟国的士兵愈加猖狂,挑衅滋事,前几日竟有人将南召国的一小兵打成重伤,此事在南召国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此前付易安向来不主张主动出兵,一因地势,二因天气,三因师出无名。只不过,今日却大不相同了。且不说衔木溪一带早已过了严寒的时候,单单只是因为北翟士兵挑衅,侵犯了南召国的国威这一条便不能再妥协。因此章灼今日说得有理有据,颇获人心。
“刚刚殿上我话说得重了,还望国师不要介意。”章灼走在付易安身边,说的是谦虚的话,语气却颇有些得意。
付易安只是安静平视前方,微笑道:“平瑞王言重了。都是为了南召的安宁,我怎会介意?不过王爷既然要自请出兵,可要小心了。”
“这就不牢国师挂心了,”章灼自然明白付易安的意思,笑了两声说道:“梵岭之前一直由慕息泽管辖,虽然此人真是不简单,不过他近来不在。再说,就算慕息泽会去又如何?”
付易安但笑不语,同章灼一同踏出了皇宫,看到了前来接应自己马车,正要进去时忽地又停下,朝章灼的背影道了一句:“王爷这次信心十足,不过还是要牢记五年前的那场败仗。毕竟五年前,那只是慕息泽第一次征战。”
章灼背对着付易安,此刻他脸上似是凝固了一般,却并不准备转身,只是冷冷道了一句:“任他再神通广大,这次也不会胜了。”
付易安敛眉,迟疑稍许,随即也进了马车。
国师府离皇宫很近,一来是为了付易安上朝方便,二来是为了三皇子章庭桓来国师府方便,三来是为了誊抄的奏折送到国师府更加方便。半柱香的时间,付易安便已经到府。
付易安从马车上下来时,刚进门,又看到荇芜站在门口等着他。几年来,一向如此,只要自己没有交待荇芜去做别的事情,那么这段时间,不论雨雪,她总要站在门前等着付易安上朝回来。
“荇芜,我说过,以后不必在此等候。”
荇芜跟在他身后走,同样的话付易安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说一遍,只不过她从未真正地做过。等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自从经过上次付易安对她那半个月的忽视后,荇芜深知这滋味极难受,这段时间更是跟他跟的紧。
本以为他要像往常那样径直到书房,却不想竟然停了下来。
他在看花。
园中的几株玉兰开了,白玉兰,朱砂玉兰,紫玉兰……此时正是花开烂漫,绚丽美好的时候。铧陵城在南召偏南,因此暖的早,花开的也早。
付易安颀长青色的身姿站在树下,侧面俊朗而温和,目光沉静而悠远。
“师兄可是想起了玄镜山庄的玉兰花林?”
“也许是。”付易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此时玄镜山庄内定然美极。”
玄镜山庄有一片极大的玉兰花林,在付易安未离开前,他的住所便在那一片玉兰花林旁边。到了三四月份,那花林所有的玉兰皆会绽放,花开几里,至美至艳。
玄镜山庄多花多草,许多是付易安自己所植,自然是有些惦念的。
荇芜看着他像是有些失神便上前道:“师兄,等完成了这里的事,我们便一起回去。”
付易安收回了目光,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转身继续走向书房。
“师兄今日似是有心事?”
荇芜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却见付易安今日一直盯着前几日的一份密报看,平日里他一坐下来便会看新送来的奏折,恐怕是有些事要发生。
付易安接过茶盏之际,荇芜瞄了一眼那密报,说的是北翟国梵岭士兵挑事,北翟驻边一名副将戴宿安却不予责罚,甚至还放任其他人如此。
见付易安喝完了茶还未答话,甚至皱了眉,荇芜便又低头问了一句,“师兄是觉得此事有什么蹊跷?”
付易安停了手上的动作,点了点头却问道:“我们派在章灼身边的人,可有什么报告?”
“章灼近来小心得很,他与人有书信往来。只是他从来只在书房看信,而他的书房不让任何其他人进入,因此我们的人也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既然最近宗越无事,便让宗越去一趟平瑞王府。”
“难道章灼会有新的动作?”
付易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荇芜一时之间却有些想不通,平瑞王想要出兵北翟,只不过是想一胜有了军功,好压过付易安而已,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这个戴宿安,”付易安突然出声,用手指着那密报上的名字,“从前像是北翟军候林计的部下,两年前才调往梵岭。去查一下这个人是否和林计还有联系。”
荇芜看着付易安指的名字先是愣了愣,随即似是恍然,“师兄怀疑,戴宿安现在虽然在慕息泽手下,但是实际在为林计,或者慕正凛办事?”
“没错。”
“可是,这与章灼坚持自己带兵去衔木溪,出兵梵岭有何关系?”
付易安嘴角轻弯,道:“荇芜,千鬼匣是如何到了北翟皇宫的,难道你忘了?”
荇芜细想几秒,忽地深吸一口冷气。
洛妃的事情发生时,她还小,乃至慕息泽同自己师傅的仇,也是自师傅被他断了双手双脚才知道的。洛妃因宫中曾被搜出千鬼匣而被指认为巫女,只因那千鬼匣是巫族之人才有。这世上恐怕除了玄镜山庄,没有别的地方能仿造,当年慕正凛便是通过章灼联系到了在玄镜山庄的师傅,帮他造了这千鬼匣。
章灼替慕正凛拿到千鬼匣,慕正凛承诺章灼待自己成为北翟皇上便会假意起兵,助他夺位。只是当时慕正凛不知慕息泽回来后竟能将他逼到这样的地步,而同样的,章灼也不知十几年后南召朝堂还会出现付易安这样一个人物。
那么,慕正凛和章灼二人,二十年前有勾结,现在自然也可以再勾结。
如果一切如付易安所料的那般,这次恐怕便是慕正凛暗中助章灼胜,而章灼帮他除掉一个人——便是慕息泽。
战争之时,每一步都至关重要,若是慕息泽手下有叛徒,那么只需透露行军路线,或是下一步战术,攻打位置这些消息给章灼,任慕息泽一人之力有多强,恐怕也会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