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只是青春年少的两个人交好而吧。
贺玉舟喝了一口冷茶,不欲再多想。
如果卫疏星、贺琼相处得融洽,他也高兴。圆圆的闺中密友都在老家,来了崔州便很少在外交友;琼儿更是孤僻到没有朋友。
两个人年纪相仿,在一起玩,多好的事。
何况这种家宅和睦的日子,本就是贺玉舟期盼追求的。
他心生欣慰,继续哄卫疏星做题:“你要怎么样,才肯完成功课?不如这样,你做一道,我给你买一份点心,好吗?”
“二十多道题,换二十多道点心,人家吃不完的。”卫疏星头扭向一边,睫羽轻动,心也在动。
贺玉舟笑道:“我一日日地买给你。大小姐想吃什么,我买什么。”
“哼,”卫疏星怨气深重地拍了拍桌,“姥姥真是的,明明我都会了,还让我学什么学,真要我读到七八十岁不成。”
她不是真觉得姥姥不好,这话即使到了老太太跟前她也敢说,只是实在不想做题了。
贺玉舟总不能顺着她的话说老人家的是非:
“你明日好好地与姥姥、杨师傅商量商量。有些东西你学会了,时常巩固温习便好,请他们不要再给你布置这么多功课了。你若是害怕,不好开口。我陪你去。
“我能怕什么?”卫疏星低着头,指尖使劲往贺玉舟大腿上戳,“戳你戳你,痛死你。”
“怕姥姥打你啊。”贺玉舟莞尔一笑,任卫疏星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大小姐放过我吧,真的很痛。”
“痛就对了!”卫疏星反驳他,“姥姥很疼我的。她说着要打我屁股,其实从来没动过我。”
所以前几日她为了“打屁股”三个字哭什么呢?哭着玩吗?
“好,知道了。”贺玉舟为她铺平了题纸,滴水研墨,“姥姥最心疼圆圆。来,写功课了。”
卫疏星有这方面的天赋,认真做题的速度很快。可她总犯懒,做上一两道便要停笔,催着人来哄。
“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做完?”
从小到大,贺玉舟便没有延误过的功课,他是老师长辈眼里最好的学生,再重的课业堆下来,也能做得又好又快。
“做不完就做不完。”卫疏星用手肘推他的胸膛,“你也看你的公文去吧,别管我了。”
的确,那些公文还堆积着,贺玉舟真是头疼,枢鉴司掌司这官位高吧?
帝王的左膀右臂,风光无限。
忙也是真的忙,他陪伴家人的时日远远不如从前多,尤其是成婚不久的卫疏星,更是没有办法和他日夜相处。
于是他开始做自己的事,垂着头,一张一张地往后翻公文,只时不时瞅一眼妻子在做什么,提醒她切莫歪着身子坐,头得摆端正。
忽的,他肩头落下一道重量来,眸一斜,竟是卫疏星搁了笔,倚着他睡熟了。
“圆......”只吐出一个字,贺玉舟便不忍心唤了,让她睡一会儿吧,不要紧的。
脖颈间扑着灼烫的呼吸,贺玉舟想到,杨师傅有拿戒尺惩罚学生的习惯,遂不安地拽过题纸,发现只余三道题没有做。
......卫疏星的字迹端端正正,模仿起来不难。
贺玉舟却没有立时动笔,他最不擅长说谎,更从未在课业上弄虚作假过,完成就是完成,不会就是不会。
可她不想看卫疏星受训挨打。
他终是拿起了笔,在演草纸上算起数来,每算一步,心里便挣扎煎熬一分,却又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畅快舒坦。
贺玉舟算了多久,卫疏星便在她怀里睡了多久,时间不长,一盏茶都不到。
他便是贪恋这难得的时刻,享受卫疏星需要他的时刻。
“好好睡吧。”在妻子耳畔低声道了这几个字后,贺玉舟抱她回到西院,想着她认床,西院的床枕她睡着更舒服些。
而后他又嘱咐照顾卫疏星的嬷嬷:“明日我出门早。你们小姐的功课,我放在桌上,用笔架压着。她若有疑问,你便说是我的主意,叫她谨慎说话。不要漏给旁人。”
苏嬷嬷点头说好,却在贺玉舟走后去翻了小姐的功课。
这些算术题有什么端倪吗?能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需要姑爷来出主意?
苏嬷嬷也会那么一点儿算术,奈何她左看右看也想不通贺玉舟的话,索性不想了,将东西妥善地放回原处,又替卫疏星掖了掖被角。
春夜里若起了风,还是冻人的呢。
春日晨间的风,照样携着丝丝的寒意。
卫疏星换了件浅颜色的马甲穿,料子绣的是是荷花。
直至她穿戴整齐了,才猛然想起昨晚自己不知何时便没了知觉,于是心头一惊,叫人快取她的功课来。
苏嬷嬷拿来了东西,并解释了昨晚的事:“姑爷送小姐回来睡,还说......还说小姐如果想不明白,都是他的主意,叫小姐千万别说漏嘴。”
不及她说完,卫疏星已眼露精光,唇边泄出了笑意:“我知道的,有劳嬷嬷转告我了。
昨晚她做完了所有的题吗?她可不记得。
最后三道题虽模仿了她的笔迹,可若仔细审视,还是能在细微处看出纰漏。
这应当是贺玉舟的功劳了。
卫疏星暗暗给他记下一功,却也腹诽着贺大人也能做作弊撒谎的事,好生稀奇。
她便长久地窃喜着,陪姥姥卫荃用完了早饭,席间与姥姥一同看了崔生意的账簿,以及她在裕京嫁妆铺子上的账簿,倒很娴熟老成。
而后便是上课的时辰,贺琼已经到了,只等着杨师傅来。
“我哥哥他,又是一早出门的吧。”贺琼的桃花眸亮晶晶的,底下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卫疏星习以为常:“他是大忙人,该上朝的日子上朝,不上朝就去枢鉴司。”
贺琼却很不以为然:“这怎么成?”
他周身好似有花香,他本人便由花香裹着,笑吟吟地轻声叙述:“他是你的丈夫,不说帮你穿衣了,即便是为你对镜描眉,为你亲手系一只香囊,这不也挺好?”
或许是花香太醉人,或许是他描绘的画面太美妙,卫疏星真觉得自己泡在甜酒里了,尤其是贺琼手一晃,真从袖中捧出一只浅蓝色的香囊时,她几乎能够确实,风里就是有酒香了。
“是送我的吗?”卫疏星接住那香囊,笑意渐渐漫开。
“自然是送你的。里面放了......”
“甘松,白芷,牡丹皮,梅花......还有檀香。”
贺琼一惊:“好灵的鼻子!”
“我很擅长嗅东西。”卫疏星命侍女收下香囊,笑道,“等你哥哥回来,叫他帮我系上。”
贺琼为她的话面色发僵,暗暗地不悦道:“我现在就能帮你,不用等哥哥回来。来,香囊给我。”
他近乎从侍女手中回了香囊,往卫疏星腰间一指,说“就系这里”便将头垂下,既不笑,也不说话,一心为嫂嫂系东西。
“琼儿??”哪有小叔子给嫂子系香囊的?卫疏星推拒了两下,忙唤道,“我自己系,光天化日的,好多人看着。”
“有什么要紧?”贺琼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哥哥能帮你,我不行?”
卫疏星心一紧,这个人好生奇怪,脸色阴恻恻的,仿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攻击性……………
像环伺周围的野狼,静悄悄地啃食猎物。
她打了个激灵,可再看到抬起头的贺琼时,他又是一如既往的笑脸。
是错觉吗?卫疏星恍惚了一瞬。
不是,不是错觉!他就是板着脸,神情比他哥哥不理人的时候还难看!
“系好了,嫂嫂。”
贺琼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这是他亲自挑的、亲自系的,这个女郎以后也会是他的。
至于哥哥,则会是坠入地狱的。
“嗯,挺好看的。”卫疏星不舒服,她笑一下,不太想和贺琼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