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自竹林顶端掠过,却不鸣叫,哑巴了一般,徒留下振翅扫叶之音。
贺琼在簌簌的动静里回忆,他的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光鲜亮丽的,沉稳持重的,总之不是现在这副苦苦哀求、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的快乐由此升腾起来,在头顶部发酵爆裂,他竟爆发出一声清脆痴狂的笑:“你也有今日,你也有今日!"
贺玉舟怔了怔,忽觉得膝盖一阵巨痛,身体无力支撑,便扑通跪在了地上,双膝触地。
这次贺琼第二次踢他的膝盖,第一次是他绝育的事暴露,贺琼来讽刺他,却被他躲过,没有跪下;这次不一样了,他没有力量和精力躲,本能地跪下去,心甘情愿地不站起来。
“琼儿......”贺玉舟垂首,捏住贺琼的衣角,“不要做伤害圆圆的事,她很无辜,错全在我。”
贺琼享受他的狼狈,轻轻将手掌落在兄长头顶:“我一直在想,圆圆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可能眼睛像她,鼻子像我......嗯,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哥哥,你说你连孩子都不能生,你还能做什么?”
方才自头顶飞过的山雀又飞了回来,终于舍得啁啾哀鸣了,贺玉舟未为自己悲哀,整颗心都在卫疏星身上。
他有没有用,另当别论,可是圆圆会爱上贺琼,让贺琼做她孩子的生父吗?
贺玉舟死死地想着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他跪得膝盖都疼了,耳膜也被贺琼的笑声震麻木了,才艰难地理出一丝头绪。
“是你逼她的!贺琼,是你逼她的!”
贺玉舟挥开贺琼的手,剑鞘插入地面,扶剑站起,低吼道:“她嫉恶如仇能辨是非,可你是祸害百姓的反贼、绑架她的歹徒,她不可能爱你!”
“胡说!”贺琼瞬间气急败坏,一拳挥过来,没有打中,“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她那么好,她当然会爱我!贺玉舟,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贺玉舟为他的话一愣神,是了,圆圆还在他手上,生死祸福都由他定……………
因此第二拳再过来时,贺玉舟生生挨了个满,倒在地上,他自己割在胳膊、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很快在身下开出朵朵血花。
他的模样已经是贺琼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凄惨了,可是还不够,还不够!
贺琼拽起贺玉舟的一条胳膊,在地上拖行。泥土、砂石、血水迤逦了一路,直至他将奄奄一息的兄长放在马背上为止。
这个人还不能死,他还没有玩够。
夜半时分,卫疏星仍清醒着。
照顾、监视她的仆人们都是哑巴,大半个月以来,除了贺琼,连个能与她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那些仆人叫什么名字,为此几次三番地问过,却困于看不懂手语,而仆人们都不会写字,没办法通过书写的方式让她知晓。
卫疏星只能“姐姐妹妹”“婶婶”地喊,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十几年了,事事都要人照顾,离不开人。
她被这些姐姐妹妹日夜盯着,有时人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却还觉得周围有十几双眼对准了她,闹得她总是失眠。
贺琼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玉陵、母亲、贺玉舟,任何消息她都一无所知。
这晚月明星稀,贺琼天黑之后就出了门,说要见一个老朋友,卫疏星对此有些预感,却没来得及拦住他细问,故而至今未眠。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外走进一位面色阴沉的年轻公子。
卫疏星嗅到一股微弱的血腥气,当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张道:“三更半夜的,你......”
“你爱我吗?”贺琼背对月色,脸庞藏在阴影中。
卫疏星瞠目:“贺琼,你疯了?”
“我没疯!”贺琼几乎是扑了过来,连姿态都不顾了,直接跪在卫疏星跟前,双手掐住她的肩膀,“求你说一句‘爱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不比贺玉舟差,对不对,对不对?”
卫疏星吓得发抖,竭力挣脱男人的束缚:“你就是疯了,你快滚!”
她身边没有能充做武器的东西,都被收走,束发的物件换成了发带,茶具不许用瓷器,刀具就能不必说了。
卫疏星猛地踢贺琼一脚,趁其陷在疯魔里未做防备,狠狠夺过他手腕,咬了自己满嘴的血。
贺琼痛苦地呻吟,眼球里生出红血丝:“......你就是觉得我不如贺玉舟,对吗?”
卫疏星敏锐地猜出了些端倪:“今晚你见的人,莫不是贺玉舟?”
“我不是在问他!我在问我自己!”贺琼怒吼着掀翻桌椅,额头青筋毕露。
还从未有人冲卫疏星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她也气红了脸,梗起脖颈质问:“吼我做什么?我招你惹你了?”
她到底是有些惧怕贺琼的,骂完便朝桌子后头躲,悄悄将茶杯藏进衣袖里,这玩意儿是铜器,砸人疼得很。
贺琼在这一吵一闹里清醒了,他双手覆面,自责懊恼地摇了摇头,手一放下,又是平常笑吟吟的面孔:
“明日,我带你去见贺玉舟。等我的事情办完,我就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会很幸福......你喜欢吃糖醋排骨对不对?现在就吃一顿好吗?我让你给你做,让人给你做。”
明日带她见贺玉舟,那便是贺玉舟还活着的意思了?
卫疏星心中窃喜,却又震撼于他变脸的速度,右手一扬,冷脸道:“滚出去。”
贺琼绝不肯滚,甚至主动凑到卫疏星跟前,微微屈下膝盖,仰视着眼前的女郎:“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我哥哥不能生,你不遗憾吗?”
“放屁!”结结实实一巴掌,扇歪了贺琼的头颅,卫疏星气得胸口起伏,“你盯我盯得紧,不给我机会逃走,不代表你能为所欲为,你迟早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