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直起身来,正色说道:“你当得起!我这一揖,不仅是为宝佩蘅,也是为朝廷、为社稷、为国家!”
这帽子戴的,嘿嘿。
“宝佩蘅不能再居枢府——这不必说。不过,逸轩,别的差使,能不能替他留一桩半桩?他的年纪还不太大,还能够为国家出力!”
“六哥眷眷之情,真是令人动容!唉,六哥既然吩咐下来了,我还能有什么可说的?照我看,除为搪塞悠悠之口,宝佩蘅不能不暂时退出军机,他身上别的差使,竟可以一桩也不动的!”
恭王大出意外。
宝鋆身上的差使很多,按重要程度排列,前三位是: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总理大臣。
内务府大臣不止一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总理大臣”人数更多。宝鋆的总理大臣的排名,在文祥之后;内务府大臣的排名,却在文祥之前,仅次于恭王。
恭王原先想着,能替宝鋆保住一个总理大臣的位子就很好了,没有想到,关卓凡居然说,除了退出军机,宝鋆“身上别的差使,竟可以一桩也不动”——就是说,更重要的内务府大臣的位子,也可以保住了!
恭王和文祥一样——也包括宝鋆,几个人有一个共同的认识,认为“西边儿”,一心一意,想把内务府这块大肥肉,抢了过去。关卓凡既然和“西边儿”睡同一张床。自然也会这么想,也要这么做的。
可是,他们没有看错“西边儿”。却看错了关卓凡。
上一次恭王跌倒,文祥就对关卓凡表示,要请辞内务府大臣的差使。表面上,是因为自个儿兼差太多,顾不过来,其实是拿内务府大臣的位子来做恭王复出的交换条件——至少之一。
当时,关卓凡坚决反对文祥去内务府大臣之职。还说什么“非但你不能辞,宝佩蘅也不能辞。六爷复出之后,还得继续‘管理内务府银库’”,云云。
文祥回去说给恭王和宝鋆听,恭、宝两个。以为关卓凡不过故作姿态,真正原因,是他羽翼未丰,势力不及于内务府,一时半会儿,还吞不下这块大肥肉。于是顺水推舟,乔张作势,显一显自己的高风亮节。
宝鋆还冷笑说道:“算他关三有自知之明!”
一年过去了,现在的关卓凡。再不能说他“羽翼未丰”,再不能说他“吞不下内务府这块肥肉”了。然而,他依旧不肯下嘴。所为何来?
如此看来,内务府一事上,关逸轩的态度,竟是没有花头!竟是真的为了国家,不计私怨,不谋私利。且由始至终,一以贯之!
恭王又是感动。又是惭愧,说道:“逸轩,你心胸如此开阔,我真正是想不到!唉,真正是……叫我这个做哥哥的惭愧!”
“六哥的话,太重了!我实在当不起!我……是在追摹六哥的风采!呃,卓凡虽有心步武前贤,六哥的范形,我不过学到几分而已!”
恭王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可没那么多给你学的。”
顿了一顿,庄容说道:“宝佩蘅对你,也必是感佩到十分的!我打包票——从今以后,宝佩蘅唯你马首是瞻!上下同心,内外共德!不然,真正是天地不容了!我也不能再拿他当做朋友!”
您打的这个“包票”,嘿嘿,我还真不能信全了。
还有,我并不是一点儿“花头”都没有的。
放“恭系”大将在内务府替他“顶雷”,是关卓凡一早的计划。只是,除此之外,他还给宝鋆留多了个总理大臣的位子——这也是一等一的要差啊。嗯,介个,会不会太大方了一点?
恭王和宝鋆,很快就会发现,关逸轩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方。因为,不久之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会“分拆”,到时候,这个总理大臣的重要性会大大降低,甚至,形同虚设。
第二天醒来,人们发现,前几天的阳光不见了,天空铅云低垂。
起驾的时候,半空里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雪不大,雪花儿柳絮杨花一般,轻飘飘的——可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今年的初雪来得甚晚,大伙儿盼这场雪已经盼了许久,恭王、关卓凡等掌国大臣更是心焦,因为再不下雪,明年开春的农事必然大受影响,现在看着满天扯絮撒盐的,不由都大舒了一口长气。
自然有人在圣母皇太后跟前凑趣,什么“瑞雪兆丰年”,又什么“太后洪福精诚,感格上天,这场瑞雪,竟是太后带回北京来的”,云云。圣母皇太后听得慈颜大悦,隐隐然觉得自己真有呼风唤雨之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