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巧,徐四霖也在转着“洪杨、发捻”的念头,不过,拿“洪杨、发捻”比附日本的话,若由他来说,未免略嫌忌讳——这岂非说,嗯,发捻之乱是怎么生出来的?哦,原来和日本一样,都是因为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被逼上梁山了呀!
这种话,出于辅政轩亲王之口,就百无禁忌了。
“王爷明鉴!”徐四霖说道,“日本目下的局面,真有点儿遍地干柴的意思,如果有人人点起火头,未必不会蔓延了开去,终成燎原之势!”
顿了顿,“可是,幕府那班人,德川庆喜以下,包括小栗忠顺,都以为真正能够威胁他们的,只有长州高杉晋作那一类人,长藩既已覆灭,余者何足道哉?”
“头脑清醒的,也不是没有,譬如,胜海舟就不止一次对德川庆喜进言,说民怨沸腾,来日大难,不能不早做预备,可是,人微言轻,不起什么作用。”
胜海舟是开在幕府里的一朵奇葩,他不但是幕府内部、也是全日本范围内,最早认识到“幕藩体制”终将无以为继的第一人。
此人并没有走上倒幕的道路,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挖幕府的墙角。譬如,他办的神户军舰操练所和海军塾——两者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关系,毕业的学生,几乎都走上了倒幕的道路,其中最著名者,就是被关卓凡杀掉的坂本龙马。
用现在的话来说,胜海舟是“幕藩体制”中最大的一个“公知”。
“真正用事的人——”徐四霖轻轻一声冷笑,“如幕府老中首座板仓胜静之流,总爱说,‘不过就几个泥腿子嘛,能翻起什么大浪来?我等何必做杞人之忧?’”
老中直属将军,为幕府最高衔职,大致相当于军机大臣的角色,老中首座,大致可以比附军机领班,不过,和军机领班不同的是,老中首座的地位虽然最高,实权却不一定是最大的,目下,幕府的几位老中,最得德川庆喜信用的,是前边儿提到的小栗忠顺。
“泥腿子能不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关卓凡微微一笑,“且不去说它,不过,长藩虽已覆灭,高杉晋作一类人,不见得就死绝了吧?”
“正是!”徐四霖说道,“这一类人,各藩其实都有,只是人数多寡、势力强弱有别罢了!”
顿了顿,“‘二次长州征伐’之前,‘尊王派’的势力,长州藩为第一,萨摩藩次之;‘二次长州征伐’之后,长藩覆灭,幕府大举搜捕乱党,各藩的‘尊王派’,在本藩立不住脚,都往萨摩藩跑,目下,萨摩藩已经已经成了‘这一类人’的大本营了!”
“哦……”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萨摩藩……有什么不安分的地方吗?”
“王爷明鉴,”徐四霖说道,“萨摩藩何时真正安分过?‘乾门之变’中,萨摩藩和倒幕派做成一气;‘宫之焚’中,若没有萨摩藩的里应外合,倒幕派又何能挟持明治天皇一行出……呃,出狩?”
险些说出“出逃”二字。
当年,轩军渡海征日,进占长州山口城之后,按兵不动,萨摩藩便以为中国人不会介入日本的皇权之争,乃和倒幕派联起手来,逼迫幕府,让出京都皇宫乾门的守卫权,是为“乾门之变”。
之后,轩军“东进支队”向京都挺近,倒幕派和萨摩藩慌了手脚,乃定下一计,偷偷点起一把火,烧毁皇宫,趁乱挟持明治天皇一家出逃,是为“宫之焚”。
“‘若狭湾事件’,”徐四霖继续说道,“高杉晋作等长逆余孽,丧心病狂,自爆而沉,一同葬身鱼腹的,还有萨藩藩士松方正义——则萨藩非但和倒幕派沆瀣一气,亦一早就和长逆勾连在一起了!”
倒幕派“奉”明治天皇“出狩”至越前藩小滨湾,和已经等在那儿的高杉晋作等人会和,然后扬帆北航——目的地是虾夷,即北海道。
船队行至若狭湾,被中美联合舰队拦住了。
所谓“自爆而沉”,当然不是事实,这是中、美和幕府的遮饰之辞——日本人的船队是被中美联合舰队击沉的;所谓“丧心病狂”,是说船上还有明治天皇一大家子,你拉天皇陛下一块儿“自沉”,哼,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
“眼看着萨藩招降纳叛,”徐四霖说道,“幕府却无可奈何,幕府的手,始终伸不进萨摩藩去,就是新选组,也不敢在萨摩藩带出幌子来,整个日本,萨摩藩算是幕府唯一势力不及之地了。”
顿了一顿,“时至今日,‘这一类人’已经大致在萨摩藩缓过劲儿来了;幕府这头,若真的,烧了起来,‘这一类人’一定虎兕出柙,趁风纵火!”
“嗯,”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又或者,第一个火头,就是他们点起来的,也不出奇。”
“王爷明鉴!”
顿了一顿,徐四霖说道,“目下的日本,谣诼纷传,其中,除了中、美拿日本‘二一添作五’之外,还有一支歌谣,皮里阳秋,似乎……语及‘若狭湾事件’,我以为,不能不加以留意。”
“哦,歌谣?什么名字?怎么唱的呀?”
“名字就叫做《若狭湾啊若狭湾》,”徐四霖说道,“歌词则十分俚俗,我抄录了一张,请王爷过目。”
说着,双手递过一个白折子。
关卓凡接过,打开折子,只见上面写着: